武迎儿再醒来时,已经是午食后了。  她之所以晓得是午食后,是吃了大半的菜碟子还在桌上摆着,早食的她记得是自己收洗了的。    “死囚根子,莫给老娘装死!想躲懒就明说,想要讹老娘那几个药钱,想都别想!还不起来将桌上菜盘收了?”好似没了她,潘金莲就不消吃饭了一样。    迎儿想起将才那痛法,先是针扎的,后来突然就似脑袋被锯开一般,痛到最剧时,她就无意识了。  这样的痛法,就是被烧火棍打,也没这么痛啊。    想到烧火棍,迎儿又无可避免的想到上辈子挨的那些打,心头又气又恨,下意识的又开始一个人暗戳戳骂起来:毒妇!死囚根子!贼囚根子!    “啊!”  她的脑袋又痛起来,像针扎一般,害得心里骂娘都顾不上了,只又躺回床上去,用手轻轻的揉了揉太阳穴,揉了一阵才缓过来。    她松了口气,不敢再躺着,起来见桌上只七零八落剩了堆鸭骨头,米饭剩了婴儿拳大的小块,碗底上还有一丝丝韭菜叶儿……啥有管不了了,先吃了再说!    直到狼吞虎咽将那些残羹冷炙吃得一滴不剩,看着桌上那堆肉星子都没一粒的骨头,十二岁的迎儿咂吧咂吧嘴,估摸着她爹也没吃上,又全被那毒妇吃光了!    哼!拿着她爹的钱买了好吃的,她爹却是只闻得着个味儿!害她白白跑了次腿!    哦,对,跑腿!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跑腿得了七十八文的便宜呢,还藏在袜子底上,想着就将脚提起来,伸手去脚底板摸了摸。    吓!  她的钱呢?!    迎儿大惊失色!这可是她冒着“生命危险”讨来的,怎突然就不见了……她只记得自己疼得昏死过去,醒来就在床上了。    定是哪个将她扶去床上脱鞋时偷了去,反正这家里横竖就两个人,不是她爹就是潘金莲。  小丫头气得嘴巴一鼓一鼓的,跟只癞/蛤/蟆似的。    “嗨!这死丫头,小短命的!吃饱肚子抹净嘴巴就躲瘟去了?桌上这堆烂碟破碗的,还望着老娘来收拾不成?”潘金莲嘴里骂着,三寸金莲如踩了风火轮一般,进了迎儿“闺房”,一把揪住她头发,也不管揪落多少下来,要将她拉出去。    迎儿正气恼着,被继母将头皮都扯起来一块儿,想到自己玩命讨来的七十八文……新仇旧恨加一处,忍着被扯下来的头皮,猛的一头甩开她手去。    那金莲从未想过自己继女敢反抗,一时就愣住。    痛失“横财”的武迎儿,早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还想得起要怕她?逃出魔掌后,一把将她推倒在地,趁她反应过来前,又一屁股墩猛坐到她腰间去,捏紧了小拳头,照着她胸口肚腹一顿猛捶。    虽她两辈子从来只有挨揍的份,从未打过人,但上辈子被汉子揍习惯了,晓得打到哪里最疼,只专捡她觉着最疼的地方下手……将那潘金莲打得“哎哟”直叫。    武大郎本在隔壁歇觉,听见婆娘痛呼,过来就见娘两个打得“不亦乐乎”。    潘金莲当然不是好惹的,待反应过最初那一阵后,身子被迎儿压得死死的起不来,但手臂够长,伸出去胡乱抓挠,几下就将迎儿头发也抓散了,脸上脖子上手上也抓出好几道血印子来。  于是,武大郎见到的就是她母女两个大打出手。    “你娘俩怎了?快莫闹了,隔壁街坊听了,只当咱家里杀猪哩!”  “放你娘的屁!你才杀猪哩!”潘金莲回骂了他一句,继续挠迎儿。    迎儿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瘦弱丫头,哪里是二十来岁的潘金莲对手?不消几个回合她就没力了。  好在武大反应过来,嘴里劝着“迎儿莫闹了”“迎儿这丫头真不懂事”,手下却死死按住金莲……让迎儿有机会爬起来。    “你个短命鬼!你来按老娘做甚?还不去将那死丫头按住了?”武大郎只作听不懂,小声小气劝她:“嗨!她个黄毛丫头,懂个甚?快莫与她见识了,街坊笑话。”  手上却仍不放开。    直到迎儿整理好衣裳,站得远远的了,武大才放开金莲的手,畏畏缩缩扶金莲起来。    潘金莲一站定,反手就是几个拳头捶在武大郎胸口,边捶边骂:“死孬汉子!你闺女打俺,你也不管管,这死丫头要上房揭瓦了!”  武大只小心着赔不是,任她打骂,余话不敢多说。    迎儿冲动过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这母老虎怕是将自己给恨上了,这回不弄死她,她就不是潘金莲了!  越想越怕,又开始缩着肩膀变回鸵鸟了。    好在,此时的潘金莲刚耗费了体力,暂时没功夫找她算账,只颠颠着小脚,骂骂咧咧回房了。  留下武大郎父女两个在这头,大眼瞪小眼。    “迎儿,你这是何必?躲着她还来不及呢,你个丫头偏与她对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不在可怎办?”说着就叹了口气,又问她醒来可好些了,却绝口不提她为何与金莲打起来。    迎儿见他一副慈父样子,终于肯抬起头来看看他了。此时的武大郎,还以为只要躲着些,就能少挨些打,眉宇间忧愁极了,将两条短粗如毛毛虫的眉毛蹙在一处,愈发显得面色灰黑,皮肤粗糙如古树皮了。  迎儿又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唉,这几日天凉了,炊饼生意好做,不做可惜了……要不,你还是跟了爹出去,帮着爹收收钱?”好躲过潘金莲。    其实在娶潘金莲之前,武大郎有个姓陈的老婆,只是病死了,留下个闺女就是迎儿。好在大郎有两分手艺,蒸得一笼好炊饼,家里女主人没了,租来的房子不放心留小闺女独自个儿在家,故每日卖炊饼都是父女俩一起出去,卖完了再一处家来。  只是后来娶了潘金莲,这女人整日在房里描眉画眼要吃茶,就将迎儿留下来与她使唤了。    听到“钱”字,迎儿心头一喜,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上辈子是跟着爹出去卖过炊饼的……在二人相依为命那几年里。    只是,转瞬一想到自己那不翼而飞的七十八文,她又沮丧下来。照着这般,她藏哪儿都能被母老虎搜刮了去,那她哪日才能有钱对抗西门家,整死这毒妇啊?她的仇,她爹的仇,何日得报?    武大见闺女不乐,就安慰她:“你也莫怕,只消跟了我出去,她亦拿你无法的。”    迎儿今日出了这么口恶气,倒还想不到那么远,只是心疼自己的钱进了狗肚子,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表示应下。    武大郎松了口气,准备发面,来到面缸前,犹豫片刻,才小声道:“你这面莫卖了,外头那些人坏着呢,咱们这上好的细面,你人小,他们三分不值二厘给你哄了去……”  迎儿满头雾水,不解其意。    武大郎又叹了口气:“唉,你是个半大姑娘了,钱……爹给你。”其实他哪里有钱,都被潘金莲搜刮干净了。    迎儿脱口而出:“爹不消与我,我有呢……”只是被那毒妇偷走了,过两日我再想法子偷回来,哼,大不了再与她打一架!    她上辈子被打惯了,今日挨她两爪子算轻的,关键是她还自觉着赚了——她捶那一顿可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了!想着就笑起来,打人的感觉委实畅快!    “迎儿,咱们好好的小闺女,不兴学那些偷鸡摸狗的把式啊。”武大郎突然严肃起来。    迎儿被他唬住,以为是自个儿不经意说出了要从潘金莲那儿偷回钱的想法来。她爹人虽穷,虽丑,但从小教她的都是吃苦耐劳安守本分,偷钱……确实会被他骂的,故也低着头不说话,再不敢笑了。    武大左右看了眼,将灶房的小门插上门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递与闺女。    迎儿打开,一见是钱,下意识的就开心起来,刚要往怀里揣,突然又奇怪,她爹哪里来的钱?    “这是我将才从你袜里拿出来的,我怕被她瞧见,就先给你收着了。”  迎儿大喜过望,原来她的钱没丢啊!喜得她恨不得亲这把大钱几口了。    武大郎见闺女欢喜,也跟着“呵呵”傻笑两声:“好孩子,你自己藏好咯,留着买两朵头花戴戴,姑娘大了得打扮打扮,你娘要还在世……”    其实迎儿早记不起她亲娘长啥样了,她的记忆要么是与亲爹相依为命的,要么是被潘金莲打的,剩下就是被阳谷县那男人打的了……不过,见她爹笑得嘴唇微微外翻,露出口不甚整齐的牙齿来,她不止不觉着丑,还觉着爹对她好的时候也挺好看的。    “孩子,日后不许再拿面去卖,可记下了?”临了,武大又加了一句。    迎儿转了转脑子,才反应过来,原来,她爹以为这把大钱是她偷家里的面去便宜卖,才攒下来的啊……看来她爹是早就发现面少了罢?不仅一直替她瞒着,今日还帮着她藏钱……  迎儿抬头看了一眼这老实巴交的男人,偷偷抹了眼角的泪。    爹啊,你放心罢,这辈子,我一定会护住你!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咱们挣几座金山银山回来,日日吃香喝辣!咱们上顿两斤猪头去,下顿两斤糟鸭,都不心疼!    十二岁的武迎儿,脑回路还是这么清奇,脑中能想到的,除了报仇就是吃……殊不知,上天已经给了她无价之宝,注定她的衣食无忧,而她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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