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迎儿提心吊胆的过了两日,潘金莲也未再打她,她非但不觉得松快,反倒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母老虎吃了恁大个闷亏,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去,定是在憋着什么大招呢,自己倒是愈发小心翼翼了。    好在没几日就进了十月份,天气渐渐冷了,天气愈冷,她爹的炊饼生意就愈好,武大借口自个儿忙不过来收钱,硬是将迎儿叫去跟着他出街了。    一大早的,巷子里更鼓才敲过,迎儿就起了身,灶房里的武大正在热气腾腾的蒸笼前,用白纱布垫着,将一个个白胖讨喜的饼子捡进担子里。  见了闺女就招呼:“迎儿快去洗脸。”    说罢又将灶房门插好了,悄悄捡了两个炊饼与姑娘,小声道:“快趁热吃了,趁她还未起!”    迎儿笑着接过,也不管烫不烫嘴了,三下五除二吃进肚,吃得急了,还打了几个噎嗝……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与满足。  武大“呵呵”傻笑两声,如拉破风箱一般,迎儿也跟着他银铃似的笑两声。    待出了门,外头天色还黑着,父女两个小跑着来到县前大街,各家早点铺子已经开了门,有那来的早的,已经热气腾腾热闹起来了。    武大将担子放在平素摆摊之处,挂上招牌“武大郎炊饼”,生意就算开始了。    迎儿自己提了两个小凳子来,父女俩各坐了一个。与隔壁卖包子的比起来,他们家就显得沉默多了,父女俩不招徕也就罢了,两人间还零交流,若不认识的还道陌生人两个呢。    “武大,你家闺女今年怎也没见长高些?”卖包子的王二郎打趣道。    “她……她小孩子不愁长的,过两年可不定长多高哩!”虽然孩子确实不长,但他还是觉着骄傲,仿佛已经看到她以后高挑样子一般。    王二郎嗤笑一声:“你怕是做白日梦不成?就你这三寸钉,她估摸着也就这般高了罢!”说着还特意伸手来他头顶比划一把,笑得不怀好意。    武大被他讽刺得张口结舌,好像也习惯了,片刻功夫就转开去,不再放心上。    迎儿就叹了口气,她可怜的爹啊,遇到这种不怀好意的讽刺他能怎样?吵一架?他笨嘴笨舌哪里是人家对手!打一顿?他哪里打得过这牛高马大的家伙!除了自己忍气吞声,他别无办法。    只是,现在有她了……迎儿低着头轻笑,抬起头来望着王二郎道:“王二叔,你家昨日卖剩的包子是哪几个?可能饶我两文钱,卖与我吃吃?”    她未瞎说,这王二果真是头日剩下的包子再留到翌日卖,后来有人吃坏肚子了才闹将出来,撵得他在县前街待不下去。  迎儿现在也只是提前曝光他而已。    果然,正同他买包子那婆娘就嚷嚷开:“嗨!王二小崽子,还来你姑奶奶跟前使马虎眼儿呢?隔夜的我可不要!”说着就伸手在那白胖胖的包子上一个个捏起来,势要捡出隔夜的来。    只是那包子被他蒸得软软的,那婆娘又是个不好惹的,七八个大包子被她捏过一遍,不止捏了黑乎乎的手指印,有几个还连馅儿都捏出来了……当然,最后她一个也没要的走了。    王二郎气得跳脚,指着武迎儿将要开骂。    小丫头心知自己惹祸了,情急之下只想得起那日奉承西门府管家的情形来,无奈也学着那日,舔着脸拍马屁:“王二叔这包子蒸得真好,我闻着都喷香,怪不得您生意兴隆哩!”    王二一肚子的恼火,就突然刹住了车,胃里似吃了一碗甜丝丝的蜜水下去,心内还想指着她骂一顿的,但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收回手,尤其那嘴巴,好似不是自己的,自个儿不受控制的咧开笑起来,还说了句:“小丫头倒是嘴甜!来,二叔与你包子吃。”  手上又不受控制的递过两个肉包子去。    迎儿一把接过包子,道了句谢,递了一个与她爹,就大口吃起来。吃了两口,才觉出奇怪来:这抠门的王二叔怎舍得给她包子吃?况且自己才刚搅黄了他生意!    而且他满脸堆笑的模样有些古怪哩,好像心内老大不乐意,手里却无奈与了她……莫不是包子里有什么?  想着嘴就顿住,低头将包子里里外外瞧过,木刺泥沙未找到,倒被久违了的肉香味勾得淌下口水来。    管不了了!先吃了再说,就是□□,要毒死她,这辈子也不能再做饿死鬼了!想着就两口将包子吃完。    武大见王二满脸堆笑,以为他是真心与自家的,也不客气的吃了。吃过觉着不好意思,又拿了两个自家蒸的炊饼与他,那王二郎心里那股别扭劲才消下去——反正武家炊饼比他包子大,虽没馅儿,但这也算回本了!    慢慢的,吃过包子,武家的生意就来了。    “武大!今日出摊咋晚了?给俺拿六个饼。”武大拿了油纸将六个炊饼包好了,迎儿眼巴巴接过老主顾递来的十二个大钱,快速的放进怀里去,生怕被哪个抢了似的。    她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惹得那买饼的妇人笑起来:“哟!小丫头,还怕我再拿回来不成?”    “不会不会,婶子您……您……您……”    “您”了半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还不习惯在人前抬头挺胸的说话。  那妇人也不与她计较,提着炊饼就走了。    有了这单开张生意,接下来就顺利多了,来的都是些老主顾,看见迎儿在旁勤俭快手的收钱,都打趣“武大养了个好闺女”,将个汉子逗得愈发开怀了,比直接夸他本人还高兴……若非迎儿在下头拼命拽他袖子,他只怕恨不得每个夸她的主顾上都多送两个炊饼出去。    迎儿心内暗道:我的爹诶,你每日蒸多少炊饼出来都是有数的,家去了那母老虎还得给你对钱眼子呢,对不上了又是一顿责骂……你可长点心罢!    因有闺女帮忙,分工协作,动作快了不少,太阳出来才没半晌功夫,武家的炊饼就卖完了。    有几个买了菜才来到的妇人,见饼子没了,都道:“大郎,明日多做些饼罢,俺们都爱吃你家的,又香又实在!”  武大连连点头。    迎儿也开心,原来她爹的炊饼生意这般好啊……那上辈子又是怎么做不下去,会住不起张家宅子,从张家搬走的呢?  看来,上辈子有许多事都被她忽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好生帮助她爹,守住这生意。    要说她为何怕从张家临街房里搬走?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最简单的自己出去租别的房子,那可是要花不知凡几的租金呢,她现在看那些铜板儿只觉着个个都闪闪发光万分珍贵呢!    况且,若前世没有搬出去,就不会去租房,就不会住到那卖茶的王婆隔壁,就不会有临街的小二楼,潘金莲就不会将放帘子的叉竿打到西门庆头上……他们就不会狼狈为奸,当然,她爹也就不会死!    可怜的武迎儿,哪里晓得一个人若是心术不正的,就是没那嫖/客勾/搭,她自个儿也能红杏出墙……与是否有那契机,倒真无多大干系。    中途武大郎又回家去挑了两担来,比平时还早了半个时辰呢,武家的炊饼就卖光了,迎儿趁着武大收拾摊子的功夫,已经将钱给数出来了。    今日武家生意比往日都好,钱财未再收错,那故意打秋风的赖子也未上前来,同样数目的炊饼,倒比往日还多卖了二十来文。    武大见闺女眼眨不眨盯着铜板的模样,心疼不已,狠狠心,将多出来那二十二文全给了她,并嘱咐:“家去了你莫说漏嘴,这几个钱留着给你买花戴。”    迎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点头如捣蒜,到了僻静处将钱塞进袜子内,这才颠颠的回了家。    果然,刚到家,潘金莲第一件事不是问“肚饿了不曾”“可要吃碗茶”,而是从武大手里接过钱袋子,数了两遍,再狐疑的盯了迎儿瞧了片刻,才放过他们。    当然,不出意料的,家里等着他们的依然只有冷锅冷灶。迎儿怕惹金莲疑心,不敢直奔闺房去,只在灶房里烧火热灶,随意热了热昨晚吃剩的稀饭,配上个咸菜,就将午食应付过去了。    用过午食,武大郎回房歇觉,金莲拿着把瓜子儿去了街坊家,迎儿终于有机会回房去,将床垫下头藏着的七十八文找出来,加上今日所得,不多不少正好凑了一百文钱。    在富贵人家,这还不够一顿赏钱呢,但在从没沾手过钱财的迎儿看来,这可是一笔巨款了!这笔“巨款”她要藏哪儿才保险,迎儿环顾四周,那屋里放在明处的就只一张小床,两张小凳子。    床下有两双旧鞋子,一双早坏得鞋帮摇摇欲坠,另一双鞋头绣了红莲的,是她前年穿过的,当时父女两个还未被金莲管得死死的,她爹见她喜欢就狠下心买了来与她。    但她未缠过足,她爹稀里糊涂买了将够她穿罢了,不出半年,见风长的脚就穿不进去了……鞋子舍不得扔,就留下了,只每日洗脚后作脱鞋趿拉着。    她去隔壁金莲房里找来一把剪刀和针线,将隔间门锁好。上辈子旁的本事没有,去了阳谷县后针线活倒是学得好一手。拆开鞋帮,撬开鞋垫子,将一百文铜钱各分了三层铺在鞋底上,压紧实了再缝上鞋垫,三两针缝回鞋帮……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钱都藏好了,她才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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