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忽然起风了。  顾清瞳难得按时下班回家休息,却毫无睡意。  洗漱完毕,她钻进被窝自我催眠。  窗外呼啸的风声,仿如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和视频里学生们发出的哭喊交织重叠。即使捂上耳朵,顾清瞳依然听得真切。  没过多久,她拥着棉被坐直身体,回想白天接手的案子。    继桦禹学校那起校园暴力案之后,省重点槿阳一中也步其后尘。  高一年级的两个班,在体育课上因为体测场地划分问题发生了恶性斗殴事件,共有十九名学生受伤,伤势最重的一位被送进ICU,抢救无效身亡。  警方调取了操场四周的监控,整理出十几段各个角度的视频。  由于距离远像素低,这些片段无法提供证据支撑。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有人把近处拍摄的现场短片上传至网络,引发了大范围的轰动。  办案人员关注发布者的账号才发现,槿阳一中学生斗殴并不是一件独立的案子。  发布者似乎察觉了风吹草动,当即注销了账号。  警方的调查并未中断,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该账号的二十多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包括五条视频,记录的全是不同学校不同时期的校园暴力犯罪。  于是,数案合并为一案,交由重案组处理。    王志增退休后,潘绍方升任重案组组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大潘要选出最得力的助手。通过不记名投票,顾清瞳得到大家的一致推荐,荣登副组长的宝座。  上任第二天,校园暴力案的卷宗摆到了桌面上。  潘绍方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要求:“时间紧任务重,大家努把力,争取三天内出结果!”    顾清瞳知道,大潘所说的“结果”,指的是揪出拍视频并且上传的那个家伙。  该账号使用国外代理服务器上网,隐藏了真实的IP地址,故而无法判断“他”藏身何处。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上传的视频都是槿阳市内各间学校的突发事件,而且绝大部分是未经媒体曝光的内容。  惯性思维阻碍到调查进展,重案组每个人都陷入了焦躁的状态。    顾清瞳也不例外。  这会儿,外面的风声放缓了速度,却更像一段段饱含怨念的诅咒之语。她的心口越来越堵,即使背靠床头坐着,仍觉不出半点舒服。  索性不睡了!  房间有些阴冷,她披衣下床,打给留在队里值班的同事。    “海阳,录像看得怎么样?有发现吗?”  “没有。镜头对准全是受害者,而施暴者连正脸都没露出来。”金海阳声音嘶哑,“顾姐,你说,咱们会不会走进了死胡同?”  “不会。”顾清瞳拉开衣柜,边找厚外套边说,“你和小石头等我一下,我这就过去!”  她穿戴整齐,飞奔下楼,刚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副驾驶忽然多了个人。    “大半夜的,要去哪里?”季珩问。  “怎么又是你——”  顾清瞳胆子够大,却也被吓得不轻。尤其是季珩穿了一件红色的T恤,与他胳膊上的伤口颜色一致。  “你不是要检查我的伤吗?”季珩侧过脸,目光炯炯,“我第一时间赶过来给你看。”    “好。不过事先声明,我下手比较重,你做好心理准备,疼了就直说。”  “来吧,悉听尊便。”  顾清瞳摁亮车内照明灯,认真察看季珩手臂的破损处。  一分钟不到,她就发现了异样:不是单纯的皮外伤,又不是锐器刺穿或者地面墙面的剐蹭,虽有破溃,伤口却不深——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没有伪装,而是真的受了伤。  “我得给你处理一下,以免感染。”顾清瞳麻利地找出急救箱,提醒道,“如果觉得疼,千万别忍着!”    用碘伏消毒时,顾清瞳又问:“疼吗?”  “也疼,也不疼。”季珩说,“我的感觉系统可能坏掉了……也许是因为你在身边,所以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你身上。”  顾清瞳置若罔闻,专心地帮他包扎伤口。  季珩沉默片刻,忽然问:“顾警官,你们是不是在调查槿阳一中的案子?”    “记着,伤口表面的血液完全凝固后,你就可以拆掉纱布了。如果有粘连,用生理盐水轻轻冲洗,不要生拉硬拽,否则伤口又会崩开。”  顾清瞳事无巨细的叮嘱,季珩却左耳进右耳出。  “你们把槿阳一中的案子和桦禹学校的合并调查了,对么?”他的关注点始终在重案组的工作上,“它们是两码事!你可别被人牵着鼻子走!”    顾清瞳并不急于接过案子的话题,她拿出两包大规格的创可贴,递给季珩。  “虽然伤口最好保持干燥,但为了保险起见,取掉纱布你换上这个。”  “我是桦禹学校的老师,我很清楚那几个学生只是以欺凌他人为乐,越是听着被打倒的同学哀求,他们的心里就越满足。而槿阳一中的伤人致死案,绝对不是简单的校园暴力……”    “我有急事回队里,”顾清瞳指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你可以下车了。”  季珩瞪大眼睛,眼中写满了愕然失落:“你不相信我?”  “不,你说的有道理。”顾清瞳摇头,“但我更相信事实证据。”  “我可以告诉你去哪儿找证据。”  顾清瞳反问:“你是目击者?”    这回,换季珩答非所问了:“看你憔悴的样子,一定午饭和晚饭都没吃。这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馆子不错,我陪你去吃夜宵?”  “你下车吧!”  顾清瞳正式下了逐客令,顺手推向季珩的左肩。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的掌心触碰到了一种异于常人的灼烧感。    季珩已打开车门,还未迈步,顾清瞳拽住了他。  “你发烧了?”她问,“是带你去买退烧药,还是送你去医院,选一个。”  “顾警官,你很善变。”季珩重又坐好,“打针吃药对我不管用,我只要待在你身边病就好了大半。”  顾清瞳说:“行,那你跟我回队里。”    “你总想把我抓回去审问……”季珩下车,俯身冲顾清瞳挥道别,“算了,我还是主动消失比较好。不管怎样,谢谢你帮我处理伤口,再见!”  目送他大步流星地消失于夜色中,顾清瞳长长吁出一口气。  她发动汽车,缓缓驶出小区。  方才季珩一席话,她表面上心不在焉,实则悉数记在了脑海里。既然他反复强调桦禹学校的案子与其他不同,那么干脆兵分两路,一组先去调查校园欺凌,另一组继续排查拍摄视频的人。  双管齐下,一定能很快寻找到隐藏的真相!    -    徐良的家,位于槿阳市北郊的化工厂家属院。  顾清瞳和石栋赶到时正值中午,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老式楼房的走廊里弥漫着呛人的油烟,能见度也随之降低不少。  由于每道门上都没贴门牌,他们打听了一路,终于找对了人家。  徐良的母亲手里端着一口汤锅,锅里是刚刚煮好的面条。陌生人突然到访,她慌乱不已,面汤险些洒出来。  顾清瞳眼疾手快地接过汤锅:“您好,请问徐良在家吗?”    “在……”徐良的母亲问,“你们找他做什么?”  “借一步说话。”  进到屋里,顾清瞳和石栋出示了证件:“我们是槿阳市刑警队重案组的,今天找到您家,是想询问徐良一些问题。”  徐良的母亲面露难色:“他现在的情况,恐怕没法配合你们调查。”    “医院我们去过了,主治医生反映徐良恢复得不错。”石栋问,“您说的没法配合调查,是什么意思?”  临来前,顾清瞳特意和石栋谈到如何与未成年涉案人沟通的注意事项,这会儿他显然没能遵守,语气愈显生硬。  顾清瞳连忙说:“徐妈妈,您看这样好吗?我们不挑明身份,只像平常客人那样,和徐良聊两句。”  “唉,我领你们去他房间看看,一看,你们就明白了。”    里间卧室的门一推即开,有股焦糊的怪味猛然冲入鼻腔。  一个背对着门口坐在地砖上的男孩,面朝火盆,手中拿着一条已经烤焦的鱼,对着火翻来覆去地燎。  “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徐良的母亲跑到儿子身边,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还要再打时,顾清瞳和石栋及时制止了她。    徐良喃喃自语:“他们想烧死我和季老师,我们才不怕呢……”  “你说什么?”顾清瞳心跳加速,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徐良,你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他们想烧死你和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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