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还在絮絮叨叨地同云兮说着话,似是因为擅自招来了萧平,虽然云兮没醒,她也依旧不敢看着云兮的脸,而是一边说,一边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    从萧平啰嗦到钱穆温天佑,又聊到杜仲的医术和桂嫂的小米粥,顺带抱怨了不知跑哪去的郝道长,该死的天气和五岭里使轻功摔了两次的丑事。    云兮知道她话痨的属性,平日里倒也不会觉得厌烦。然而她此时心中挂着事,总觉得今天的夕雾特别能说,眼看着外头的天光渐渐亮了起来,知道大概是天亮了,便愈发心焦。云兮口不能言,过了良久,见夕雾仍没留意到自己已经醒了,终于按耐不住,将手指挪过去轻轻拽了拽夕雾的衣袖。    这厢夕雾正自顾自说得起劲,冷不丁被人拽了拽衣袖,抬眼一望才发现云兮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你醒了?”夕雾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云兮没什么力气,只能朝她眨了眨眼当作回应。见夕雾似是愣住了,云兮有些无奈,忽然,眼前的人一下子从床沿上蹿了起来,口中大喊:“萧平!”使着轻功就闪出了房间。    是谁不待见萧平来着,是谁招来了萧平怕我生气来着,萧平,萧平......云兮想着,又头疼地蹙了蹙眉头。    萧平自从来了关州便没有睡好过,昨日从火泉涧回来后又直奔沙柳村,熬了一宿还未曾沐浴,这会儿身上都带了些味儿。见云兮有了些起色,又有夕雾和杜仲值守,他略宽了宽心,趁天刚亮到村长家随便收拾一下。    谁知,还未收拾停当,就听到有人大呼自己的姓名,声音又疾又厉。不用想也知道,在这关州敢如此直呼自己姓名的也就夕雾了,莫不是云兮出事了?萧平心头一紧急忙跑出屋外,差点和刚要进屋的夕雾撞个满怀。    “怎么了,云兮出事了?!”    “不,不是,云兮,云兮她醒了,杜仲正给她诊脉呢!”大概是太兴奋了,夕雾跑得有些急,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还有些欲言又止。    萧平一听大喜,拔腿就要回去,冷不丁却被夕雾给拦了下来。萧平有些迷惑,跑这么急来寻他,这会儿又不让走,倒真不像这个小道士的作风,奇怪地问道:“怎么了?杜仲说什么了吗?”    夕雾不好意思的望了他一眼,讪笑道:“萧平,呃,不对,太子殿下,等会看见云兮,能帮我说几句好话不?我明知道她不想见您还把您给找来了,坏了江湖规矩不是?你看,这人一生气病就好的慢不是?”    “道长,”萧平无奈地看着小道士,叹了一口气道:“你觉得眼下这种状况,孤和你,谁给谁求情更恰当些?”    夕雾抿了抿唇,有些无语地看着太子殿下,想给自己开脱:“都说人一旦逢遭大变,性情定然会有所改变,云兮她就是倔了点,其实她就算嘴上说不想见您,心里还是想见的吧,不然也不会告诉人家自己叫平娘子啊。”    “云兮现在是什么性子孤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她那股倔劲倒是一直没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萧平自嘲地笑了笑,绕过夕雾向前走去。夕雾听萧平这么说,就知道请求无望了,一路拉耷着脑袋跟着萧平回了云兮的院子。    等到两人来到院中,倒都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默契,有些迈不动腿。正大眼瞪小眼呢,就见杜仲一脸带笑地从屋里出来了:“殿下,道长,娘子的烧已经开始退了,性命已无大碍,日后好生调养旧疾便可。”听杜仲这么一说,两人心中悬了一天一夜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杜仲的声音不轻,唤的一声“殿下”和“道长”云兮应该已经听到了,两人再也没法装作不在。夕雾正纠结着,却见旁边的萧平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淡定道:“烦请道长先去用早膳,孤想和云兮单独聊聊。”说着也不再犹疑,大踏步地走进了屋子。    云兮知道萧平已到了屋外,正紧盯着门帘,忽的便看见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闯入了眼帘。两人静静地对视了许久,都默契地没有其他动作,似乎这会儿只想用眼看出这十年光阴到底给彼此留下了什么的痕迹。    云兮知道自己因火泉涧水的灼烫而容貌变样,眼前的这个人未经历过滚烫的涧水,却也似乎已经脱胎换骨。脸上的青涩已经褪去,肤质不再如少年时光滑,下巴上露出一些胡茬,脸庞的轮廓也更加清晰,眼睛亮而有神,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这脸旁未梳理好的,带着水珠的发丝让云兮想起了那个曾经因睡过头,怕上课迟到而胡乱洗漱的少年。云兮想着,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嘴角便不由得往上翘了翘。    萧平见她笑了,就猜到她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曾经的狼狈样,有些难为情地抿了抿唇,缓步走到床边坐下。这一日一夜,他将这张思念了许久的脸细细端详了无数遍,但直到此时,看到她熟悉的眼眸和笑颜,才发现喜悦从心底涌了出来,她真的还活着。    云兮说不了话,萧平却只傻笑着望着眼前失而复得的宝贝出神,也不开口。终于,云兮再也忍受不了眼前一脸傻样的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将脸撇开,望向门口,只可惜外头的景象都被帘子挡住了,让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萧平瞧着她视线所及之处,安抚道:“你昨日晚上听到卫衍和你说话了吗?小家伙昨日折腾到大半夜,这会儿还在桂嫂家中睡着呢。”    云兮被他猜中了心思,听他主动提起了卫衍,脸上的笑颜又放大了几分,朝房内巡视了一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    “写我手上吧。”还未等云兮反应过来,一只大手便横到了她的手边。    这是一双有些粗粝的手,看着遒劲有力,掌心露出几个老茧,触碰到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麻痒。云兮有些犹疑,但又急于探听卫衍的事情,再瞧着这只手,便不再扭捏,对着手心,写下自己想问的问题。    “紫露和卫衍是董昭在巡视城郊的时候撞见的。当时我回京不足一年,根基尚且不深,四周耳目众多,不敢贸然将他们带回王府。    京中的长清王历任三朝帝师,虽无官职,却深得天下学士的景仰,连闵氏都要忌让三分。我与长清王世子关系不错,就想着先将他二人藏到长清王府中,等到日后再做打算。    可巧,长清王与老国公有年少之交,彼时他的孙侄儿刚得了个女儿还未被外界知晓,为了保险起见,长清王便做主将卫衍归到了孙侄儿一房,取名左维,向外宣称孙侄媳妇生了一双龙凤胎。    紫露自请以侍女的身份留在长清王府照顾卫衍,前些年由我做主嫁给了董昭。她这次本想随我前来,不料临行前诊出了喜脉,董昭死活不肯让她出门,她就只好作罢了。”    云兮认真地听他讲完,点了点头,思索了一番,又写下第二个问题。    萧平耐心地等她写完,笑着回道:“我既回京城,若说没有争储之心,世人自是不信。况且陛下摆明是想以我制衡闵氏一族,故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长清王历任三朝帝师,学问之深,世上难有人企及。如此,我出入长清王府也成了常事,教导左维功课也是常事。”    萧平见她瞪大眼睛,听得专注,不由得笑出声,又继续说道:“小家伙聪明得很,虽然王爷一家待他宛若亲生,可他与父母姊姊长得并不相象。    长清王府一府俱是文官,个个学富五车,出口成章。可这小不点却从小喜好舞枪弄棒,对兵书尤为痴迷,加之我有意与他亲近,京中也有些风言风语,说,”萧平突然停了一下,恶作剧般地看着云兮。    卫云兮有些急切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京中甚至有人传言,说左维是我们俩的私生子。”云兮一听这话瞬间红了脸,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萧平刚刚的神色如此促狭,有些恼怒地瞪着他。    萧平像是没有看到云兮投过去的眼刀,继续说道:“京城里的流言就像风一样,永远都不会止息,有时候你不去搭理它反倒不会被伤到。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卫家的冤屈也未洗清,我本打算等他再大些,好告诉他真相。    不过,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我这次来关州,本还犹疑要不要带上他,谁知他反而主动提出要与我一同前来,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还能瞒他多久......”    萧平正顾自讲着,突然发现对面的云兮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黯淡了下去,眼神也开始游离。    静默了一会儿,萧平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兮刚在回忆往事,冷不丁被他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向他点了点头。    “夕雾道长说你不愿意见我,可是真的?”萧平紧紧地盯着云兮,问出了藏在他心中反复思量了许久的问题。云兮本不想回答,但看到他迫切的眼神,还是有些不忍心,想着他终究要知道的,遂老实地点了点头。    萧平见她承认,心中似乎被针刺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又不甘心地追问道:“为什么?”    可惜云兮没有再回答他,只是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了床内侧。萧平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再说话。云兮刚刚醒来,身体虚弱,即使他心急如焚,满腹疑问,此时此刻的确也不适宜再继续聊下去了。他轻轻地抚了抚云兮的头发,帮她将被角细细掖好,坐在床头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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