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前几日都未曾睡好,昨日又睡得晚,今日睁眼时发现差不多都快晌午了,竟也没人进来唤她。这才刚下了床,就有侍女在门外低声询问是否需要洗漱更衣。 进将军府前夕雾哪享受过这种待遇,第一天就怕起迟了麻烦人家,今日却也习惯性地将侍女迎进门,淡定地将自己收拾齐整,跟着侍女去用午膳。 要说这人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祖宗诚不欺我也,夕雾一路想着,不多时便到了后堂。 但见云兮和辛夷坐在东南角正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郝仁正抱着温朔站在鱼缸边看鲤鱼,一老一少不知怎么交流的,聊得也挺开心,见夕雾过来了,温朔还抬起头向她挥了挥手,似是在打招呼。夕雾不过是陪了他两日,这小不点已经认得人了。 “老头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嗯,睡得挺好的。”郝仁嘟囔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徒弟,刚低下头,忽而又抬头望了望辛夷,说道:“刚刚将军夫人说了,给你和郡主做了几身新衣裳,我看着挺好的,你等会吃完饭就去试试。” 郝仁温和地看着夕雾,又补充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大姑娘家也该学学梳妆打扮了。师父虽然银钱不多,但你若想添置些衣裳脂粉师父还是供得起的。再说了,等老头子我没了,这些留下的都是你的,犯不着省。” 末了,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有师父在,天塌下来也有人帮你顶着。” “老头子,你好烦啊。”夕雾不等郝仁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到云兮那里去了,却没看见郝仁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辛夷正在和云兮用唇语聊温朔的趣事,两人说到开心处,都忍不住满面堆笑,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甜味。 夕雾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眼神却不知道游离到了何处。 她从小就知道老头子不喜欢靖国京城越州。 按理说,越州是三国中最大的帝都,人口稠密,百姓富足,红白喜事亦是平常,对他们这些做道士的来说,再没有比此处更容易赚钱了。 夕雾和师父虽然大多时候并不缺银钱,但生活说不上宽裕,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可师父带她走遍了三国四地,却唯独没带她去过越州。 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自己听说书先生夸赞越州如何金碧辉煌,热闹非凡,心中向往,就吵着师父要去越州。可师父听到“越州”二字就大发雷霆,还叮嘱她再不许提去越州的事。 这是从小到大师父唯一一次骂她,也是她唯一一次在半睡半醒间听到师父哭,哭得很伤心。就此,她再也不敢在师父面前提起”越州“二字。 想着萧平必不会在关州久留,而自己还未确定何去何从,夕雾不由得担心地望着郝仁。 一旁的云兮终于发现了平日聒噪的夕雾今日有些安静得过了头,知道她心中不安,拉起她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虽没有什么言语,夕雾心中到底还是安定了些。 众人又坐了一会,才见萧平和温天佑一脸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 萧平一眼就见着云兮正坐在窗边,也不顾众人在场,上前一步就将人揽进了怀里。 虽说萧平对云兮的情意众人都心知肚明,但太子殿下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出来倒是让众人错愕不已,云兮更是闹了个大红脸,愣了一会才将萧平推开,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萧平却仍是心有余悸的坐在云兮身边怎么都不肯挪开,冰冷的手还牢牢握着云兮的手。 见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诡异了起来,温天佑才适时开了口:“郡主莫恼,殿下这是吓到了。” 吓到了?众人这下更迷惑了,萧平可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当年带着三百亲卫被黎军二千兵士围困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这怎么就被吓到了? 温天佑见众人一脸好奇的样子,也不卖关子,脱口而出道:“我们找到黎国埋在关州的那个暗探首领了。” 找到首领了,那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萧平会被吓到?难道是受伤了?怪不得手那么冷!云兮的心绪一下子千回百转,也顾不得众人在场,转身伸出另一只手就要去扒萧平的衣服。 “我没有受伤。”萧平似是知道云兮在想什么,脸上升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及时抓住了她那只乱动的手,说道:“我没有受伤,我吓到了是因为那个人,你认识。” 我认识?云兮听到萧平没有受伤,大大松了口气,却更疑惑了。要说她是平娘子的时候,身体不好,腿脚不便,终日在府衙与沙柳村之间往来,除了沙柳村的邻里和关州府衙的小厮丫鬟,再没其他熟悉的人了。 萧平见她有些茫然,揭示道:“是一个我们都很难想到的人,徐秀才。” 徐秀才?云兮的脑中一时空白,忽而瞪大了眼睛望着萧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是,就是那个在府衙里,在同一间屋子中,和你一起抄了五年书的徐秀才。”萧平故作平淡地说道,众人却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胸口,手臂上也泛起了层层鸡皮疙瘩。 要说这五年和云兮独处得最久的人应该就是这个徐秀才了吧,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池,那么云兮现在.....众人都默契地不敢再往下想。 “怎么可能,那个,那个徐秀才得有七十岁了吧,瘦得跟个鸡崽似的,你们不会搞错了吧。”夕雾先前在府衙偶然见到过这个徐秀才,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有点不敢置信。 “没有搞错,我们前几日放出消息说平娘子就是定国郡主,现下正由太子殿下陪着待在沙柳村治病。这些天沙柳村来了不少死士,可都被我们一一控制了。殿下和我就想着,他们损失惨重,这背后的老大估计也快坐不住了。 今日早上,这位徐秀才就带着礼上了门,说是和郡主也算同僚一场,见郡主久病未愈,特来探望。 这关州城的人都说徐秀才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要做官,可是屡试不第,我们都以为他只是想借用同僚这个名头来殿下面前现个眼,倒也没有在意。 谁知他一看到那个假殿下就从礼盒下掏出了武器。幸亏那个暗卫功夫不差,侥幸躲过了要害。要是殿下本人......”温天佑没敢再说下去。 “要是孤本人,大概真的折在这关州了。” 萧平接着说道:“此人功夫不差,阿佑和董昭两人合力才将他拿下。更重要的是,他虽未到七十,但也五十出头了,对当时关州之战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你们审了吗?”辛夷心急道。 “审了。”温天佑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妻子,“但没审出多少东西。他只说一切都按上峰命令行事。关州之战发生前一日,他收到命令,要求所有暗探立刻撤离,以免误伤。” “所有暗探?以免误伤?” “是,大黎在开战前似乎已经笃定关州必破,只待放火屠城,就将所有暗探全都撤走了。按照惯例,一般会留下小部分在破城时趁乱盗取机密,但这次却撤了个干净。” 温天佑顿了顿又说道:“他还交待说,上峰要求撤离时他也感觉很突然。因为就在数日之前,他告知上峰卫家军军粮将尽,上峰并无任何动作;可是,仅仅过了两日,军粮抵达关州,上峰却发出了撤离的命令,并于两日后发起了攻城之战。” “缺粮的时候不打,敌方军粮到了却硬上,还真给打赢了,这,这没道理啊,这说的是真话吗?”夕雾快人快语道。 “应该是真话。”辛夷接口道。 “为什么?”夕雾问。 “他应该是想求个痛快的死法吧。他在关州潜伏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像他这样子的,到了年纪,去了暗探的身份本可以在黎国安度晚年。可是,” 辛夷顿了顿,“可是,他五年都未能将郡主认出,忠心和能力已被上峰所猜忌。若不能证明这两样东西,即使回了大黎也会被怀疑是靖国的人,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铤而走险,亲自出手行刺殿下。” “可是,殿下身边这么多高手,就算他行刺成功,恐怕也会命丧当场,再也回不了黎国啊。”夕雾道。 “以他的情形本就只能放手一搏,命丧当场也比回了黎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啊。”辛夷说着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有些凄惶。 温天佑见状赶紧走到妻子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说道:“阿辛说的没错,他的确求殿下让他死个痛快。” “所以结合各位的叙述,我们现在能够确认的疑点有两个,首先,为什么大黎会一反常态,选择在秋日而不是冬日攻城,而且攻城计划在短短二日之内就决定并实施了; 其次,为什么卫家军军粮未到时,黎军不攻城,反而是军粮到了,黎军却攻城了。”萧平总结道。 大家都默默地点了点头,只有云兮在一旁兀自发呆。辛夷见房里的空气略有些压抑,时辰也不早了,便让下人将精心准备好的午膳端了上来。 众人都饿坏了,看着满桌美味佳肴均是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只有云兮一个人搅着半碗小米粥,似是在思考什么,半天没吃下去什么东西。 萧平看着有些心疼,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劝慰,却见辛夷走了过来,在云兮面前放下了一碟腌萝卜,笑着说道:“郡主身体还未复原,可能没有什么胃口,这萝卜啊是我家将军亲自腌的,我怀朔儿时,有一阵子什么都吃不下,到最后就着这腌萝卜倒喝下去好大碗粥,郡主不妨尝一尝。” 辛夷说着,有些羞红了脸赶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身旁的丈夫正一脸促狭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恼怒地踩了他一脚。众人见这对夫妇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均是隐隐地扬起了嘴角,氛围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你还会腌萝卜啊?孤还以为你只会烤兔子呢。”萧平打趣道。他见云兮喝了一口粥,轻尝了一口萝卜,似乎觉得味道尚可,又再喝了一口粥,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夫人有福,嫁了个如此贤惠的夫君。”云兮觉得那腌萝卜的确不错,就用唇语向辛夷戏谑道。两人认识不过几日,但很是投缘,倒也没了前几日的生疏,可以开些小玩笑了。 萧平不懂唇语,看不懂云兮在说什么有些懊恼,但见她笑了,便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阿佑的厨艺可是在军中出了名的。 孤记得有一次我们带了两百兵士一起追赶一支大黎散军。那支散军人不多,但是装备精良,神出鬼没,我们追了几日都没追上,最后连干粮都吃完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那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就兔子多,只好打兔子吃。 阿佑不知道从哪个包袱里翻出了一堆佐料,烤得那个兔子那个香啊,你们猜怎么着,那队散兵也断了粮,闻到我们烤兔子的香味也不躲了,竟然开始上前夺兔子,最终让我们一网打尽。” 众人极少见到如此活泼的太子殿下,都不由得看着温天佑笑出了声。 温天佑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多亏殿下提前在营地外偷偷布置了不少陷阱,不然末将那几只兔子也夺不了这等军功啊!” 话音刚落,一旁正在吃米糊的温朔却突然捧场似的拍起了小手,惹得一众大人忍俊不禁,倒是让饭桌上的气氛又好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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