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落晚。  眼见着原本还显得有几分灼热的太阳,慢慢演变成了温柔的流金,渲染的天际也跟着璀璨了起来。  还没有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大家伙们都不愿意早早的点灯,毕竟灯油和蜡烛的钱也不是十分便宜。  趁着这时候还有着日光,又都是刚刚才用过了晚饭的,年纪稍长些的,便就拖着自家的凉椅摇着蒲扇坐到了树下去闲话纳凉,年纪还小的就几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着踢毽子和翻花绳的游戏。  好动的小男孩们,手上举着木头做成的宝剑和竹马,玩着扮将军的游戏。  时不时的,还能够听见街边叫卖老面馒头和豆腐的声音。  拉长了的腔调,混合着周围的喧闹声一起,显得格外安宁又有人气。  沈大海倚在面馆的后门,看着这样热闹的景象,面上也跟着不自觉浮现出了笑意。  还是家里好啊。  前堂的食客们还没有尽数散去,即使是待在后门,也能够听见前面传来的说话声。  安逸的抽了两口水烟袋,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沈大海拍了拍手,便就准备继续去前堂帮忙。  刚刚绕到院子里,还没等掀起前堂的门帘呢,就猛地被一只大手按住了肩膀。  一回身,“叶大哥。”  被唤作‘叶大哥’的真大舅子叶明成一脸无奈的锤了他一拳,不轻不重的力道,“前堂的事情你就别管了,于洋已经过去了。”  “于洋?小洋已经下值了吗?”沈大海明显的还没有回过意来,停顿了一下,“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他?”  听着沈大海的疑问,叶明成一脸的无语凝噎,“你呀,好端端的一对新人,硬生生的被你拖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人于洋可不就得忙的像是陀螺似的吗?”  “我刚刚和他都谈过了,婚礼的布置早就准备好了,彩礼和宴请宾客们的名单,还有婚礼要用的器具喜娘新衣都是早就订好了的。”  “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们两个做长辈的,难道还不能好好帮着参谋参谋?怎么说,也是多吃了那么几十年的饭,我和她舅妈都在张罗着,就你这个正主还不慌不忙的。”  闻言,沈大海一脸思忖的磕了磕自己手上提着的烟袋,清掉了点烟灰之后,点了点头,“是这么个理,你刚刚都和小洋已经讨论过了?”  “讨论了好几次了,就等你了,快过来吧。”他用手背敲了敲面前的门板,“正好也好久没有和你好好喝一次了,我还带了点卤鹌鹑过来,我们正好也可以喝上两盅。”  “鹌鹑?”  甫一踏进门,沈大海的注意力就被放在桌上盘子里的鹌鹑吸引去了视线,“我记得我已经好久没吃了。”  他有点怀念的提溜起了一只小鹌鹑,小小的一只除了骨头外就没有多少的肉了,但偏偏就是这样,捻着肉丝扯下来吃,咸鲜的肉丝味道混合着五香的卤味一起,就是一道上佳的下酒菜了。  家里的桂花酿前几日刚刚酿好,原定着是和女儿红一起准备作为喜宴的酒水的,但是此刻,偷偷开上一坛,小酌几杯,偷得浮生半日闲也是颇为自得的。  新近酿好的酒,还没有彻底的沉淀下去,琥珀色的酒水淡淡的,隐隐还有几分桂花的香味,酒味不是很浓,更多的是桂花的香味和甜味。  “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这回,总该安定下来了吧?”  沈大海点了点头,“心里的事情都放下了,是该安定了。”  “嘿,儿女都大了,我们不服老也不行啦——”叶明成一脸乐呵,像是看的很开的模样。“我记得以前,我还暗自羡慕过你。”  “羡慕?”  从来没有听过这话的沈大海,明显的有几分愣登。  “是啊——”叶明成长呼了一口气,眼神也迷茫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以前似的,“那时候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像你这样不被家人羁绊的能够天南地北到处游荡,多么的让人心驰神往啊——”  闻言,沈大海难得的沉默了一瞬,末了,才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似的,嗓子微微发哑,“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呢。”  “毕竟年轻嘛,”叶明成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鼻子,“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  等到面馆闭门了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下来了。  一直忙碌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可以闲下来,一家人好好的吃一顿晚餐了。  锅灶里的底汤还有,但是米线却已经是所剩无几了。  沈秋娘又新蒸了米饭,把剩下的米线做成皮,包了些之前配菜做成的馅在里面,吃的时候是把米线的皮放在手心,将之前备的那些个配料鸡肉片火腿片和豆腐干一起,拌上花生粉、辣椒、姜末、香菜后,包在米线皮里再吃。  本来是主食的米线,这样一调整,吃着就是一道别具风味的小菜了。  小白菜也还有一些,做了一道醋溜白菜之外,沈秋娘更多的心思,都集中在叶舅舅带来的鸭子上。  野鸭的滋味难得,最好的就是盐水鸭的做法,只是若是做成盐水鸭的话,还等上不知道多久才能够吃。  考虑到了晚饭的时间都快过了,家里的人应该肚子也饿的急了。  只得重新换一个新的菜式,红烧野鸭也是道不错的菜式,而且做起来也比盐水鸭要简单得多。  将之前处理好了的野鸭整理切块。  切好了的鸭块下油锅炸,上色成金黄色,等把鸭子炸到差不多八成熟的时候,就可以捞出来了,去掉漂浮出来的骨头残渣和浮沫。  重新起锅,放进炸过了的鸭块和姜蒜酱油和料酒盐一起,并着清水焖煮半个时辰左右,再放入冰糖,收汁至粘稠拉丝,就可以装盘了。  新鲜出锅的红烧野鸭,光泽红亮,去除了鸭腥味之后的鸭块咸甜柔嫩,香酥爽口。  和以往的醋溜白菜不同,今日顾忌到爹爹久未归家,考虑着他喜欢吃酸口的菜色,白菜干脆就拿醋炖得软烂,味道酸爽,却又不会过于酸涩,一勺下去,便是连白饭都能够多吃半碗去。  等到菜色上了桌,袅袅的热烟瞬间就把原本都还各自忙着各自的人,都给吸引了过来。  “开饭了——”  花棉很是乖巧的端着碗筷,仔细的按位置布置着。  趁着这会子,吃饭的人还没有到齐,她有点小心翼翼的用眼睛余光关注了一眼四周,这才轻轻拽了拽沈秋娘的衣角,“秋娘姐姐——”  “怎么了,小棉?”沈秋娘感受到了衣角的力道之后,很是耐心的半蹲下身,对上了花棉的视线。  “秋娘姐姐,”花棉面色泛红,欲言又止,声音几乎轻到沈秋娘不仔细听就听不见的程度,“我和哥哥——我和哥哥,以后还能够过来继续帮忙吗?”  “啊?”  似乎不明白花棉为什么会有此一问,沈秋娘明显的呆愣住了,但是这样的表现落在了花棉眼里,原本还不明的态度顿时就显得明朗了许多。  她有点无措的揪着自己身前的小围裙,原本还泛红色的脸蛋,立时都变得惨白了不少,原来还肉嘟嘟的小脸蛋,都垂头丧气了不少。  看着她这副模样,沈秋娘又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看了一眼还在院子里玩闹着的小豆子和济源,又看了看自己跟前这个垂头丧气的小女孩,心中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摸了摸花棉的小脑袋,“小孩子就不要老是担心这些了。”  “我知道。”懂事的童声里,却已经隐隐的带上了几分明显哭腔。  沈秋娘心中又是一声喟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别怕,花棉这么能干,姐姐家里可少不了花棉和你哥哥呢。”  “真——嗝——真的吗?”  花棉紧紧的憋着嘴唇,却还是忍着不露出哭腔,努力想要扬起一个笑容的同时,到底还是在说话的时候,暴露出了一个哭嗝。  这幅模样让沈秋娘觉得又是可怜又是好笑,轻柔的拍了拍她瘦弱的小肩膀,“别多想了,快去吃饭吧,今天累坏了吧?”  她说怎么今天,看着花棉就像是一只转到停不下来的小陀螺似的,到处忙着抢事情做,生怕活计没干完的样子。  原来,心里面还搁了一件这样的事情。  哄好了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看着她安心的坐上了长板凳,沈秋娘刚想要站起身来,却也许是因为蹲久了的缘故,膝盖一麻的同时,眼看着就要迎面摔到地上去了。  “秋娘姐姐!”  小女孩着急的童声还没有落下,身子一歪的沈秋娘就已经是被于洋稳稳的扶住了,“怎么又摔了。”  习以为常的话语中,带着于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无奈和不解。  说来也是奇怪,沈秋娘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不是容易被绊倒,就是容易撞到什么地方,或者就是摔到。  刚一开始于洋还以为是她性子过于毛躁跳脱的缘故,忍不住会劝诫几句,絮叨的叮嘱。  但是后来习以为常了之后,便是连絮叨都省略了过去,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秋娘一只手轻轻的摸着自己发麻的小腿,另一只手牢牢的抱着于洋,听到他那似乎是‘抱怨’的话语之后,原本泛红的耳根立时爆红了起来,想要开口争辩些什么。  再一抬头,就对上正关切的注视着自己的花棉。  水灵灵的大眼睛,明晃晃的照映出了自己和于洋现在的样子,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是满满的担心。  对着这样的孩子,再回想起自己之前稳重的模样,沈秋娘心中突觉几分羞愤欲死。  唔——好丢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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