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走了。”今天是赵政约燕丹出宫的日子,他在西院用过膳后,就来和赵婧告别。小高仍然独自在西院练武。  赵婧正在陪赵安玩耍,嘱咐了他注意安全,便放他走了。  这段日子以来,燕丹第一次出宫,赵政见到他时,察觉到他和煦表情下掩饰不住的激动。  看到赵政,燕丹先起了身,二人相互行礼,赵政上了燕丹的马车,时间尚早,马车走的很慢也很平稳。二人在车上闲聊。  “此次孤能出宫,见识邯郸风物,还要多谢阿政你了。”同为质子,赵政得丹华公主相助,这质子当的可比他舒服多了。  “想必太子也听说了,是我姐姐丹华公主求见她父王,你我今日才能成行。”  “的确应该谢谢她,改日孤亲自登门拜谢。”这话燕丹说的真心实意,他的确想和这位丹华公主多接触接触,“赵王看着严肃,没想到是一位宠爱女儿的慈父。”  赵政警惕起来,“姐姐生母早逝,若说受宠,她比不得四公主云熙。”  “哦,不过听闻赵太子与丹华公主关系颇为亲近,在所有姊妹里,他最疼爱丹华公主。”燕丹带着点疑问看向赵政。  赵政觉得无趣,这是在宫里都能打听出来的信息,燕丹又找他求证一遍,这算什么?当姐姐是他能挑挑拣拣的货物吗?  心中不满,赵政顺着他的话转移了话题,“不错,太子殿下可有亲近的姊妹?”  燕丹摇摇头,他在燕国兄弟环伺在侧,姊妹也各有心思,父王虽立他为太子,对他并不宠爱,他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此番出使赵国为质,也是为了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我自出生起,从未离开过邯郸,太子从燕国来,能否为我讲讲燕国的壮丽河山、风土人情?”  “自然可以。”燕丹开始说起他一路上的见闻。  燕丹能言善辩,说起话来也十分风趣,平淡的旅程在他的口中有趣起来,其中穿插些燕国风貌,赵政听得津津有味。  不知不觉中,二人到了畅春园。  今日畅春园摆了初冬宴,曲水流觞,十分热闹。园子中央搭了一个小台子,有女子赤足跳舞。  赵政二人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尾声,舞姬下台后,台上空荡了一阵子,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又有童子焚香摆案,众人皆知于期要上台演奏了。  于期曾经跟赵婧讨论过上台卖艺的事情,赵婧不这样认为,她觉得于期是一位大明星,所有人都是他狂热的粉丝。放现代社会,多少人想开演唱会,还没有这个机会呢。  于期一直不情不愿,最后赵婧直接用言语刺激他,问他你是不是换个地方,换个听众,就不会弹琴了?从始至终,你弹琴取悦的都是你自己。你弹你自己的琴,与何时何地何人有何关系?  赵婧这些话仿佛打通了于期的任督二脉,赵婧听不出来,赵政说他的琴艺又进步了,于期也不再抗拒任何表演。  “在燕国时孤早听闻于期大师琴艺非凡,心中仰慕,今日终于有机会一饱耳福。多谢阿政了。”燕丹落座后,小声与赵政说话,不时看一眼台上,十分期待。  “太子实在不必如此客气。”赵政亦压低了声音。  他们二人在台下交头接耳,童子在台上宣布此次曲水流觞的规矩,于期先生的琴音停下,酒杯停在何处,此人需饮酒一杯,从诗经中选取一首诗吟唱,当然,在座之人也可自己作诗,不过无论是自己作诗,还是吟唱诗经,诗中必须有园中景、物、人。  规则宣布后,台下一阵躁动。这游戏闻所未闻,又风雅至极。畅春园不愧是畅春园,今日过后,曲水流觞定会风靡七国,引人竞相效仿。  万众瞩目之中,于期缓步上台,步态从容优雅,从他指尖搭在琴弦上的那一刻起,万籁俱静。    赵婧留在辰苑,冬风送来于期的琴音,赵轩跪坐在她对面,安静地为她斟水。  二人听了一会儿,赵轩见她心不在焉,忍不住问她:“老师,你今日为何而来?”  赵婧回过神来,初雪刚过,她在宫里有些闷,想出来走走调节心情,最后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便来了畅春园。“闲来无事,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我听闻老师来了,特意前来辞行的。”  赵婧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这么早,不准备过完正旦再走吗?”  赵轩摇摇头,“作为都城,此地各方势力交错,其实并不适合桃源默默发展壮大,桃源需要在其他地方建立分支,培养核心的人才。我既然已经出师,自然要为老师分忧,越早越好!”  的确如此,桃源弱小时期,是不宜引入太多外人的,以免她丧失了对桃源的控制权,所以,这些年,有很多事情由于缺人她无法放手去做。好在她亲自教导的几个人都渐渐成长起来,各自也都一边学一边教导其他弟子,人手渐渐宽裕了。  “辛苦你了!”赵婧有些愧疚。  “老师言重了,您收养我们,教导我们各种技艺,还给了我们自保的能力,学生做的这些,尚不能回报您一二。”  “我知道你不爱这些,若依你的性子,你是愿意一生研究物理,不理他物的。”赵婧遗憾的是这样难得的科研型人才,她却不能为他提供良好的条件,简直是暴殄天物。  提起物理,赵轩明显地兴奋起来,眼睛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不爱诗文琴棋,不爱辩论谋略,不爱兵法理政,那些都是苍白无力的东西,唯有物理才是世间万物的至理。当赵婧带着他窥见其中的奥妙时,他的心便醉在里面。  不过,他终究不能埋头物理,不理世事纷争,“老师,即使我不能沉醉在物理中,不理世事,我希望终有一日,有后来者可以做到。”  学生越是通情达理,赵婧越感到愧疚。  “那么就拜托你了。我们的人手渐渐宽裕,等你那边捋顺了,我想重新改革学制,区分小学,中学,大学。桃源要发展,还是自己培养出来的人用着最放心。”  赵轩相信那将是一幅全新的气象,他越发的期待了,“老师,我会尽快做好的。”  “不急,量力而为即可。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你的武功也不要落下,在这乱世中行走,还是需要一点武力保障的。”赵婧最忧心的就是他的人身安全,他要走了,赵婧也不忘反复叮嘱。  于期的琴音断断续续,赵婧分了一份心思,放在外面的曲水流觞上,第一次玩这个,赵黎又不在,可不能搞砸了。  赵轩也凝神细听,这么美的琴音,以后怕是难以经常听到了。有些话,也该说了,“老师,请恕学生冒昧,赵黎师兄权力过大,这对桃源对他都不是好事。”  赵轩点到即止,端起杯子不再言语。  闻言,赵婧低头沉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赵轩放下杯子,唇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仍然一派从容淡定。  赵婧抬起头,目光掠过他的神色,在心里叹息,给老师出题,他自己倒是自在,偏偏他说的都很对,权力过于集中,又不受约束,的确不是好事。  二人默契的略过这个话题,转而讨论风力水车的设计问题。但是赵轩知道,老师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这就够了。    于期琴音停顿没有规律可循,似乎是兴之所至,随意而为,燕丹饮了一杯酒,做了一首诗。赵政则饮了两杯,他拙于诗才,直接背诵了诗经凑数。  酒杯再次经过赵政时,他用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瞥了于期一眼,衰弱到微不可闻的琴音陡然间拔高,如静谧流水突遇断崖,万丈瀑布发出宏伟的轰鸣。  杯子远离赵政,他提着的心也放下了,姐姐一向不喜人饮酒。他若喝多了,回去时仍散不掉酒意,万一被姐姐发现,姐姐可是要生气的。  于期先生明知道这种情况,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逼他饮酒,简直是居心不良。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折断了他的琴弦,至于如此小气的报复他吗?算他知趣,不然,他剩下的琴弦也别想保住了。  琴声再次停下,酒杯走到了平原君面前。  “阿政,这位是……?”刚才众人闲谈中,燕丹听到平原君也在场,几轮下来,他已辨出些人的身份,对于这位,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每次酒杯停下,赵政都会为燕丹简单介绍此人身份,这次也不例外,“是平原君,他身边陪坐之人便是毛遂先生。”  果然是他,游戏接近尾声,燕丹心想这次出宫,真是不虚此行。  平原君随意作诗一首,称赞声立刻不绝于耳,如此声势威望,燕丹羡慕佩服。  赵政侧首向掌里吐了一口气,酒味很明显,随大流的夸了两句平原君,他又继续往嘴里灌水,试图冲淡酒味。  “曲水流觞的热闹结束了。”说完话,赵婧从座位上站起身,停靠在窗户前。赵轩也立即起身,朝窗外望去。  初冬景色寂寥,园子里人声鼎沸,曲水流觞结束后,说书讲故事的人上台了,新的热闹开始了。  赵婧突然出声,“你哪一日走,我和你师兄妹为你送别。”  赵轩抬起头,他刚刚在心里演算一个物理公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多谢老师,无需送别,两天后,赵黎师兄回来我就走。”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别人,但我不能让你走的悄无声息。此外,我希望你带更多人去,一下子抽调四十名核心弟子,也需要与他们商量一下。”  四十人?这比原计划的多了一倍。一下子抽调走这么多核心弟子,桃源在邯郸的力量会薄弱很多。赵轩很少揣摩老师的心思,但是在他刚刚提了赵黎师兄后,老师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不得不思量。  “就这样说定了,阿政那边散了,我去带他回宫。”赵婧做下决定,便不容拒绝,赵轩俯首称诺。  赵婧从角门出去,又从正门处等到赵政,与燕丹相互行礼后,赵婧抽抽鼻子,阿政身上有酒味,“阿政,你喝酒了?”  赵政见赵婧面色严厉,一下子全部都招了,“曲水流觞中了两杯,曲水流觞是畅春园的新游戏。”赵政后面这句话自然是说给燕丹听的。  “我刚刚凑热闹时倒没见你饮酒,”说到这里,赵婧皱起眉,“我在园子落下东西,太子殿下,阿政可否等一等,我片刻后回来。”  燕丹说:“公主可需孤和阿政一同寻找?”  “些许小事,不劳烦太子殿下,阿政,好好陪着太子殿下。”赵婧这会有些生气,拒绝的不甚委婉。  说完,赵婧进了畅春园。  燕丹同样目送赵婧的背影,忍不住侧过头问:“阿政,你笑什么?”  笑什么?有人为自己出头,又怎能不开心的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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