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更夫敲响五更的梆子,一慢四快,清晰入耳。 再过半个时辰,府中的仆役就该都醒了。陈桓之紧赶慢赶,一路扬鞭,总算在此之前赶到。然而,车驾还没停稳,就听“吱呀”一声,厚重的大门轰然洞开,鱼贯而出一行府兵。府兵皆着软甲,执长棍,如临大敌般地将他们团团围住,既不呵斥,也不上前,只在站定的时候若司马谆一样枪戟触地,发出巨响。 司马谆只有一杆银枪,这里却有棍棒数十,震慑力可想而知。 地面似乎都随着颤动起来。 陈初之等人心里大叹不妙。如此阵仗想必已经惊动主母,说不定连司马家的那位都来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认错,却见一老妇在众多侍婢的拥簇下缓缓地走了过来。老妇穿着不俗,神情也傲然得很。陈初之晓得,她乃主母王氏的心腹,是跟着王氏从梓归老家陪嫁过来的。 府中上下都尊她一声郑妪。 郑妪声音凌厉,半点也不惧怕他们的身份,冷冷地说道:“主母等候多时,三位请吧。” 话罢,也不等三人反应,便果断地转身离去。 陈初之等则如同被押解,跟在郑妪后面,由数十府兵随着,亦步亦趋地跨过府门,穿越庭院,来到前堂。堂上,王氏与司马夫人高坐,闫氏侧坐。堂下,荀婆、靛玉以及众多伺候他们三人内外的仆役战战兢兢地跪了一片。 几乎寻不到立足之地的三人颇有些紧张地异口同声唤道:“母亲。” 但是,并没有人理睬。 过了片刻,一直在拨弄手中玉环的王氏缓缓地抬起头,看也没看三人,望向靛玉,平静地说道:“小丫头,之前我是不是同你说过莫要再让大女做出有损自己的事情?你怎么就记不住呢?看来,你是伺候不好主子的……” 王氏顿了顿,似是故意给靛玉留辩驳的机会。靛玉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头埋得更低,几近匍匐在地,抽噎着请求:“是奴婢照顾不周,是奴婢没有看好女郎,奴婢知错,奴婢愿意接受任何处置,就是请夫人不要将奴婢赶出陈府,求夫人开恩!” “求夫人开恩……” 靛玉的声音异常悲戚,听到陈初之耳中,略为心疼。 但王氏并不准备就此放过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你事出有因,但是规矩不可不立。我可以不赶你出府,也可以继续让你留在大女身边,只是这惩处不能免。”说着,王氏终于瞧了陈初之一眼,“靛玉,杖责二十,你可有异议?” 靛玉哪敢,感恩戴德地磕了头,应道:“奴婢没有。” “那……开始吧。”王氏又低下头。可是,随着她的话音,有两位青壮男子上前将靛玉拖了下去。 靛玉才九岁。 陈初之犹疑着开口:“母亲,夜间不告而出是女儿的意志,与靛玉无关,还请母亲从轻发落。” 一方面,陈初之是真的有点心疼靛玉;另一方面,她也想笼络人心。 谁知,王氏依旧不理她。反和颜悦色地对着司马夫人说:“本想着大女懂事,阿涓来府上能学乖点,哪晓得竟被大女带坏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教好。在这里,给妹妹赔不是了。” 王氏这样说,闫氏的面子哪还过得去。到底,她才是陈初之的生母。当即,从苇席上站起来,闫氏对王氏与司马夫人各做一揖礼,歉疚道:“妾身教女无方,回去定当严加管教。若因此损了司马贵女的身份,妾身愿受惩给夫人赔罪。” 司马夫人本就敬畏王氏,王氏给她致歉过后,她就没想追究。现在,闫氏都如此恳切,她更是没有话说。更何况,指不定是她家小霸王带坏了人家的温贤淑女。于是,司马夫人笑着摆手,“二位姐姐妹妹哪里话,小女打扰多日,感谢都来不及,哪敢怪罪。三个孩子回来就好。想姐姐还要处理家事,我也不便多留,就先带着劣女回府。” 说完,起身对王氏施礼,对闫氏回礼,示意荀婆,拉着司马涓离开。 王氏照例遣了管事相送。 司马夫人走后,偌大的前堂就剩下陈氏一大家子。王氏这才正正经经地看了看陈初之与陈桓之。她正想发难,却觉得陈初之的裙角分外刺眼,再一定睛,好大一滩血迹。王氏的神情风云骤变了一会,半晌,才稳妥地关切道:“初之受伤了?” 王氏的话犹如水中投石,溅起片片涟漪。闫氏闻言立马赶了过来,将陈初之仔仔细细地探查一番,有眼力见的仆妇已经出去寻大夫。陈初之却不甚在意地笑答:“这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 此话一出,王氏与闫氏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试想一位世家贵女,夜半三更翻墙出府,还带了血渍回来,谁能觉得她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所幸,有陈桓之与司马涓跟着,再不济也不至于丢了名声。 王氏抚案,声音略高,问责道:“说,去了哪里!” “城防营。”陈初之毕恭毕敬。 “城防营?”王氏微露讶色,看得出来她心里的所有设想都与此无关。但很快,她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又问:“去做什么?” “看望司马伯父。” 这是陈初之给出的答案。可任谁都不会相信。王氏的怒气隆盛了一些,“好啊,小姑娘人不大心思倒是挺重,已经学会撒谎了。”王氏抚案的力道随之增大,手上的玉环与桌面撞击,发出“哐当”的声响:“昨夜,司马家的荀婆子着急忙慌地来寻我,说是自家女郎不见了。不见前,初女郎告诉她涓女郎要陪着赏月,亥时中一定会回来。结果到了子时,还没有人影。” “陈初之,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同你司马伯父交好到要瞒着上下趁夜跑去探望?!” 王氏一言一语,色厉荏苒。 陈初之听了,立马跪拜在地,抹着眼睛,委屈地说道:“阿初不敢隐瞒母亲,只是……阿初不想拖累他人。外出的事情是阿初不对,但……” 陈初之支支吾吾,这让王氏越发地没了耐性,只得发狠道:“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 “我……” 迟疑着,陈初之双手无措地绞弄脏乱的衣角,思忖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地坦白,将司马涓如何与她提及要让她拜司马谆为师,她如何迫切,又如何在途中遇到陈桓之的事情融合在一起,省去内心的谋算,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她甫说完,王氏重重地叹了口气。想来,是在因为她没有闹出什么大事而庆幸。可就在这个时候,管事传报,司马将军派人送来书信。 司马谆送信的目的,不难揣测——怕王氏过分苛责于他们姐弟,便想着法子帮他们开脱,以及言明他们对保全姜川做出的贡献。功过相抵,说不定王氏就饶恕他们了。但是,陈初之只觉得司马谆想得太美,以王氏的身份处境,看到这些,只会更加生气。因为她与陈桓之正在变得越来越耀眼,很快,家主就会注意到。而这无疑是对王氏、对陈安之地位的威胁。 果不其然,王氏见信后好不容易和缓的面色再一次铁青。她的手不知不觉地将平展的纸帛攥成褶皱的团块。只是,出口的话语依旧不失她主母的身份,“好大的胆子!城战是何等危险的事情,你们也敢横插一脚?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们母亲还如何苟活于世?!” 言辞真挚,满是主母对子女的关爱。 陈初之与陈桓之也乐得于她和和睦睦,皆泫然欲泣地应道:“是初之(桓之)惹母亲担忧,还望母亲责罚。” “罢了罢了。”王氏扶额叹息,以退为进,“你们现在已是姜川的救命恩人,即便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往后,我说的话,你们爱听就听听,不爱听也没什么。” “我老了,管不住你们了。” 王氏这样说,陈初之与陈桓之更加不敢怠慢,愈渐恭顺地对答。甚至,陈桓之也跪了下来。陈初之与他眼神交汇片刻,讨好王氏道:“母亲怎么说这样的话,母亲如今才四十不到,正值壮年。我与桓之还盼着母亲能多教导我们几载,好让我们有个士族的样子。城战的事情,是我和桓之贪玩,但确确实实没有想到会遇上那样的局面。无论我和桓之做出什么事情,都会乖乖听从您的管教的。” “母亲若是不愿意亲自管教我们,那我们就到室外跪着去,什么时候母亲消了气,我们再回来。” 王氏听了,没有立即作答。她是越发地觉得陈初之这个丫头不同凡响,怎么之前就没有发现呢? 想着,她又仔细地打量陈初之片刻,妥协道:“室外炎热,你们就去宗祠里跪两个时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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