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荒冢,大多数人避之不及的一块地方,现世里被刻意遗忘。 往深处走到处是齐腰高的杂草,前面新砌的光秃秃土堆一个叠着一个,偶尔有几个立了歪歪斜斜的木牌。这里埋的大都是流民,暴毙而亡的普通人,或者外城里实在没有土地的穷人,香火自然也稀薄得很。 一棵枯树上立着的猫头鹰不知被什么惊动,扑腾着翅膀,发出一阵阴森可怖的叫声。 有人说:“猫头鹰一笑,就有人要死。” 要是死在这里,化作孤魂野鬼恐怕都比别处可怜。 “师兄,我不怕死,可是我不想看见你变成这样。”一个少女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仿佛也沾染了此地的凄凉。 “既然你不怕死,就做我的祭品算了,还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白玉风的声音透着一股妖异的柔情。 “师兄……你真的是师兄吗?” “哈哈哈哈哈,你刚刚不是还说怜我吗?这么快翻脸不认人了?你跟他们一样虚伪。你们都是一样的。” “师兄,戏文里唱回头是岸,你还没有做什么,还有回头的机会。” “回头?我为何要回头?空无一物,有何好回头?” “师兄,你还有我啊,我可以陪你……” “双儿,够了,该是告别的时候了。”白玉风的眼神有片刻的迷蒙,手指朝里扣紧。 就在这一瞬间,怀里的吴双忽然消失了。 白玉风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人,忽然诡异的笑出声来。“吴双,你看,你果然背叛了我!”他浑身散发着某种癫狂的疯意,仿佛终于确认是他抛弃了天下人。 黑暗中好像突然刮来了一阵寒风,裹挟着咯吱咯吱的骨骼撞击声传了出来。 狐狸的夜视好,看见地上的土堆慢慢裂开,一双双手臂扒开封土,正往外爬。强烈的泥土腥味混杂着恶臭,飘散在风中。白玉风的丧尸军队中,有森森白骨,有半幅肉身拖着还未完全腐烂的内脏,有处于僵化状态的新尸……它们无差别的攻击所见一切活物,往城镇方向迈步。 几只不及躲避的孤魂野灵被白玉风吞噬,他的身体已经被黑烟包裹,面无人色。 陈清昀带着被怨气侵入虚弱不堪的吴双先回了戏园,余生用灵力幻化成一把削铁如泥的阔背长刀,单枪匹马阻断它们的行进。 只是这乱葬岗里埋骨无数,源源不断的露出地面。 余生这才发现轻敌了,白玉风体内的恶灵可不止养了一年半载,恐怕是经年沉疴。他刚刚一直凝神观察着白玉风他们,好不容易趁他出神的一瞬将时间定格,救出吴双。虽然他此前偶尔耍帅会定格空间,但那仅是限定范围的某些物体。而定格时间只得一瞬,且极耗灵力,纵然是他这样的千年老妖也只能偶尔用一次。 确认了唐时和小煦没有危险的远山也在此时终于赶到了。俩人对视了一眼,很快明白了各自的分工。余生快速说了一句:“他刚刚噬灵了,不要大意。” 远山从一众被人操控的尸体头顶掠过去,落到白玉风面前。 “你不是说要把灵献给我吗?正好。” “在下钢筋铁骨,就看你咬不咬得动了。” 白玉风身形如风,出手直截了当,一掌拍向远山胸口。远山侧身避开,一拳击向他下腹。白玉风不避让,主要防守灵力都集中在腹部,硬扛了他这一招。同时手掌如刀,切在远山肩头,两人皆以灵力为甲,相撞时有金石之声。 看来都已视彼此为劲敌。 此时背后一阵腥臭传来,几具尸骨被远山的护体灵力震得粉碎,这厮竟然还玩偷袭。过招之间,远山咬破舌尖,以血为誓召了几只巨大的犬灵出来。 “你不是方士。” “连本地的秩序师都不认识,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远山轻飘飘的说,采取防守为主的方式,等待对手露出破绽。 “秩序师?需要认识吗?”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话虽如此说,双方攻守严密,都无机可趁。 “你养的谁的灵?”这不是普通恶灵会有的强大之力,虽然远山和余生都已损耗了部分灵力,可对手确乎很有实力。 白玉风勾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也许你一会可以亲自问他。” “唉,我昨天说再没有见过比小六脸皮厚的人,错怪他了。” “你们秩序师都靠嘴皮子行事?” “那我恐怕还得再练练。”远山皱着眉头,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无暇分心。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好像灵力耗得差不多了。白玉风抓住机会将灵力聚在手掌上,结结实实拍在他身上。 余生大吃一惊,差点被一架白骨的三根手指扫到。 “你爹没有教你话多的人死得快……”可惜,最后一个“吗”字还没出口,背后一团飓风震得他眼前一黑。面前的远山如齑粉般消散,竟然是灵力化出的实体。“你都是装的?” 满地失去了控制的尸体纷纷倒下,远山用一根锁灵丝将白玉风捆起来。“论骗人,我可没有你在行,只不过我比你强得多而已。”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黎明的曙光终于降临,这漫长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幸好陈清昀发现及时,不然不知会祸害多少人,这份情谊我记在心里了。还有吴班主,出了这么大事,损失了两个心爱的弟子,不知该有多受打击。远山是这么想的。 陈清昀可能是个瘟神,随随便便去看个戏,也能牵扯出这么一桩破事。唉,交友不慎。戏班的吴刚可能有收养癖,这么一只豺狼竟然还捡回来好生养了多年,该治治眼睛。余生是这么想的。 两人互相看了狼狈的对方一眼,爽朗的笑出了声。 白玉风被远山绑在犬灵背上,木然地看着,觉得他俩多半有病。 “戏园等天亮以后再去吧,这幅模样,陈清昀那小崽子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远山边点头边催动灵力化风,仔细的安顿了满地残骸。虽说无法恢复如初,且对于秩序师来说,斯人已逝,遗骨也就毫无意义,但对于心中尚有念想的活人而言,此地或许仍有怀想的意义。 “走吧。” 回到宅院时犬灵们已经走了,白玉风躺在地上竟然已经睡着了,若不是黑气缭绕,还真有些清秀温润的气质。可联想到刚刚才发生过的事,又不免觉得此人冷漠得令人发指。 “这小子真是了不得。”余生已沐浴完毕换好了衣服,蹲在一边仔细打量着此人。 “嗯,若是走正道,可能是个人物。” “哪有那么多歪路正道,无愧于心就是条汉子。哦,这小子没心。” “余生,你认识他养的灵吗?感觉不同寻常。” “被他养了太久,现在又跟他自己的魂融合,几乎认不出来了。”不过,好像有点熟悉,这句没说出口,他活了太久对很多灵都感到熟悉。 余生虽然看起来总是口无遮拦,不太靠谱的样子,但无凭无据言之无益,反而引得远山费心猜测,不如等查到蛛丝马迹再说。 “嗯,等清昀回来了再问问他。” 朝阳初升,大片艳丽的红霞飘在天边。江南的清晨,空气闻起来有湿润的草木气息。也许是微风正好,白玉风的呼吸声又均匀安详,远山忽然也觉得有些困。本来还记挂着许多事要善后,抵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况且他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了。和衣坐在走廊的远山,渐渐靠着柱子沉入了梦境。 会着凉吗?余生想了想,还是没有理会。远山小时候受过远重哲严苛的训练,无论何时,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发动攻击。醒着时还好点,现下全靠本能……那滋味可一点也不好受。 陈清昀他们到下午才回来,苏庆没在一起,出去找药材了。 还未入门就听到一阵疏狂的笑声,一人说:“我为毁灭而生。”语气虔诚笃定,必然是打心底这么认为。 “那你好像还不够格。”是远山冷淡的声音。 “我不够格?不过是运气差了点。”白玉风到此境地,反而沉静了下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态。 这都源于远山问他这世间有没有看重之物。 “你不是运气差,明明全身都是漏洞。手下败将而已,远山你还留着他干嘛?”陈清昀边说,边上下打量了白玉风一阵。 “留着给你。” “给我?不能吃不能玩,我才不要。” “他身上的灵已经无法剥离了,还有很多疑点,交给你最合适。” “我陈大少爷什么时候喜欢乐于助人了?” “把这件事查清楚了,我也答应给你做一件事,只要不违背原则,什么都可以。” 陈清昀眯着眼睛笑了笑,“成交。” 远煦蹲在白玉风旁边,良久,忽然指着他手掌虎口处,那里有一个浅浅的疤痕,“师父,一个月之前把我召过去的人原来是他,是谁咬伤的呢?” 白玉风本能的将手掌往衣袖中缩进去。 “你当时为什么会哭呢?如果真像你自己说的,只是为了毁灭而生,那你为什么而伤心?”远煦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梦境,那种隐隐约约的悲伤萦绕不去。 白玉风大概终于被戳到了痛处,闭上了眼睛,以防被人窥见其心。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似乎不这么做就有什么要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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