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日的仔细挑选整理,康青鸾终于收集起了一捧晒干的合欢花,并且在莲儿的帮助指导下制成了一枚精巧的小香包。她满心欢喜地将自己亲手制成的礼物递至马皇后面前,甜甜道:“母后,可喜欢?”  “这香包是青儿自己做的?”  “嗯。”康青鸾乖巧地点点头。  “喜欢,当然喜欢。瞧这线脚缝得挺密,线头也都藏的很好。咱们青儿的小手真是巧。”  马皇后轻轻拿起小香包嗅了嗅,清幽淡雅,甚是好闻,感觉整个人都舒爽不少。  “这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闻起来真不错。”  “回母后,这里面是儿臣亲手采摘晒制的合欢花。据说这合欢花有宁神美颜的功效,儿臣见母后平日里在后宫操劳很是辛苦,时常会觉得晕眩乏力,所以希望这合欢花香能让母后不适的症状有所改善。”  “嗯,青儿有心了,母后很喜欢。”没想到康青鸾小小年纪,却如此细心,马皇后心中感动。  “母后喜欢就好。”见自己精心准备的小礼物受到了肯定,康青鸾心里美滋滋的。  马皇后对小香包爱不释手,称赞道:“青儿,别看你年纪小,懂的事物倒是不少,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康青鸾想起了那日阳光下的少年,正欲告知是四哥燕王朱棣,可转念一想到他与自己说的话、在人前的不苟言笑,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一下,含糊其辞道:“嗯……这个……这个是青儿以前在书里看到的。”说完垂下了小脑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着疼爱自己的母后撒了谎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马皇后没觉察出异样,听到她的回答,有些意外。  “哦?青儿还读过书?”  “嗯,”康青鸾点点头,见她问自己,便抬起头认真道,“以前府里有请先生教儿臣读书,《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都有学过,还读了些《论语》和《诗经》。因为父亲在外征战经常受伤,所以我有空还会看些药草方面的书籍,可惜现在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说着说着又想起了伤心事。马皇后见小脸的神色暗了下去,忙安慰道:“怎么会没用呢?你看你给母后做了这个香包就很好啊。”  “嗯,谢母后夸奖。”粉嫩嫩的小脸又漾开了花。  “青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读了这么多书。”马皇后搂着这个宝贝小疙瘩夸赞道。  “爹爹在的时候,每每离家前,都会叮嘱青儿要好好读书。爹爹说皇上靠武功打下江山,以后定国□□还需文治。爹爹还说,虽然青儿是女子,但也该读些诗书,明白事理。其实爹爹说的话,青儿不是特别懂,但既然是他吩咐的,青儿就照做。爹爹常年在外忙碌,留在府中的日子不多,可每次出征归来,他都会向先生询问我功课的进展。而且,每次青儿吟诵诗文给他听的时候,他都会特别高兴。”提起生父,康青鸾晶亮的眸子里闪现水光,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青儿乖,母后不好,让你想起伤心事了。”马皇后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  康青鸾眨巴眨巴眼睛将泪花压下,仰起小脸微笑道:“母后,青儿没事。青儿现在有父皇和母后疼爱,很幸福。”  “好孩子……”马皇后轻抚着她,沉思有顷,忽然建议道,“不如这样,明儿个起,你随你的皇兄们一同去大本堂读书吧。”  “大本堂?”康青鸾喃喃重复,有些不可置信道,“母后,那是大明皇子学习的地方,青儿也可以去吗?”  “母后去与你父皇说,定当可以。”说罢,马皇后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口保证。  “太好了!谢谢母后!”康青鸾一头扎进她怀里,这个意外的惊喜顿时另小妮子破涕为笑。    大本堂是当初皇城在建造时,由专人修葺供皇子们讲书做学问的地方。朱元璋年幼时家境贫寒,没上过学堂,后来在起义军中经人授业指点才识得几个字。所以对于子孙后代的学习,他极其重视。不仅命人将大本堂的殿宇盖得富丽堂皇,更是从前朝和民间收集了不少经史典籍藏于其中。  而在大本堂教学的,皆是满腹经纶的当朝大儒,其中有翰林学士宋濂、太常卿魏观、户部右侍郎高启等。而像魏国公徐达、韩国公李善长、诚意伯刘基等朝廷重臣也是时常来为皇子们答疑解惑。马皇后为了兑现自己的许诺,特意向自己的夫君开口,望其恩准让身为女子的康青鸾进大本堂学习。  起初朱元璋不同意小郡主与皇子们在一起学习,毕竟男女有别,但终究拗不过马皇后的坚持,他最后还是应允了。可并不是让康青鸾与其他人共处一室,而是下令在堂内设置偏厅让这个小女儿旁听。  这日一早,常满便领了小郡主来到大本堂听课。恰逢几位皇子也刚到,康青鸾便恭敬地向兄长们行礼招呼道:“青鸾给各位皇兄请安。”  “起来吧,自家兄妹不必多礼。”  开口的是二皇子秦王朱樉。如今太子由朱元璋安排学习处理些国家政事,不常来大本堂,因此作为这里现在最年长的皇子,自然由他率先开口。康青鸾与他接触不多,但这位二哥平日里对她这位义妹十分友善,眉眼间甚是温和。  “谢皇兄。”  站起身,康青鸾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秦王身后的朱棣,同初见那日一般,在人前的朱棣木然着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并未看向自己,视线随意聚焦于室内一隅。  “妹妹不在母后宫中学习针织女红,怎么跑到这里来读书了?我们的青鸾郡主是要做女状元吗?”三皇子晋王朱凑身向前打趣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妹妹可别读书太多以后嫁不出去哦。”  这话立即引得其他几位皇子一阵哄笑。康青鸾涨红着一张小脸,顿时觉得有些窘迫。  这个晋王在诸皇子中是最得朱元璋宠爱的一个,生得修目美髯十分俊朗,可康青鸾对他总有一种疏离感。  “老三,青鸾虽是父皇母后的义女,但名义上就是我们的妹妹,你莫要欺负她。”朱樉出言制止皇弟的玩笑。  “二哥,正因为我把青鸾当妹妹才好意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她现在还是个娃娃,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这叫未雨绸缪。”  ……  康青鸾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见周围其他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更是羞得恨不得地上有条缝立马钻进去。  “先生快来了,大家都去坐好吧。”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悠悠传来,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又恰好让众人听见。言语者不是别人,正是四皇子燕王朱棣。  话音刚落,适才还争论得不可开交的秦王与晋王忽地停了下来,随同其余众人一起朝各自的座位走去。  涨得满脸通红的康青鸾抬起头,循着那抹声音望去,想感谢他替自己解围,可期望的眼神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  “郡主,小的带您去偏厅吧。”常满躬身请示道。  “好。”康青鸾答应了一声便跟着朝里走去。  朱棣随手拿起案上的书本打开,微微侧脸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离去的小身影,见她入了偏厅,便将目光收回,捧起书认真阅读起来。  在大本堂学习的除了诸皇子之外,还有一些王公大臣家的公子,如魏国公府上的徐辉祖,曹国公府上的李景隆,西平侯府上的沐春,沐晟等。所有的学生被分在两个大殿,年龄稍长的在正殿内,今日由宋濂,宋先生教学;年龄稍幼的则在偏殿内由魏观,魏先生负责。  而康青鸾所在的偏厅,恰好在两殿中间。这间屋子其实在平日里是皇上偶尔来视察皇子功课时用的,所以两边的情况,她都能看到。  对于这位小郡主来这学习,朱元璋不会像针对皇子们那样有过高的要求。他交待了先生们准许她旁听,课暇时再单独为她辅导。这样既能学到东西,又很好地避免了皇家女眷与其他人有太多的接触。  一来二往,学堂里的情况,康青鸾也渐渐明了了。这会趁着常满出去倒水,她正悄悄支起窗户一角,偷偷看着正殿里的情况。  今日宋先生讲的是《左传》中《曹刿论战》一篇。宋大学士虽已年过六旬,山羊小胡略显花白,讲起课来却仍是中气十足,绘声绘色。只见端坐在第二排的朱棣双目炯炯,听得聚精会神。忽然他察觉到窗户后似有人在打量他,便顺着视线看了过去,可那道打开的小缝隙立马就合上了。朱棣抬手假装清了清喉咙,将嘴角的笑意很好地掩盖过去了。  “啪!”  宋濂正讲得眉飞色舞时,一本书飞了出来,打断了他的讲课。  康青鸾听到动静又支起窗户看了过来。  只见宋濂微微皱了皱眉,拾起地上的书,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是谁的?”  课堂里鸦雀无声,没人回应。  “没有人认领吗?莫不是这书长了翅膀自己飞过来的?宋某人已年逾花甲,这样的奇事倒也不曾听闻,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看来明日的折子里,可以把这奇事书上一笔,与诸公议上一议。”  “先……先生。”坐在后面的六皇子楚王朱桢站了起来,挠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书是我的。”  宋濂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原来不是书本自己飞过的。既然这书是楚王殿下的,还请移步上前来。”  朱桢以为宋先生是要把书还他,小跑着上前,正欲取回,没想到对方却没要给的意思。  “站好,把手掌伸出来。”  “啊?”朱桢这个小鬼灵精马上明白对方是想干什么了,忙开口求饶道,“宋先生,我知错了,您饶了我吧!”  “书籍乃古人智慧结晶所成,岂可随意丢弃辱没圣贤?把手伸出来。”宋濂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  “先生,求您了,饶了我这一次吧,好不好?别打了。”朱桢嬉皮笑脸道。  “皇上与皇后命老臣来此授课的时候,曾特地叮嘱要对诸位皇子严加管教。楚王殿下若是对此有异议,那容老臣告退一下,先去乾清宫请示一下皇上再来,如何?”宋濂拿着戒尺拱手问道。  “别别别,先生您千万别告诉父皇,我知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您要打便打,我绝无异议!”  朱桢很明白,被朱元璋知晓他在课堂捣蛋,那是要挨板子的,与这相比,打几下手心根本算不了什么。于是他闭着眼颤巍巍地伸出小手。  宋濂高举戒尺,手起尺落,毫不客气地连打了三下,随后把书还给了他。  “回去坐好。”  朱桢捂着红肿的掌心,眼里噙着泪花,捧着书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邻座的七皇子齐王朱榑用书本挡着脸,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气得朱桢狠狠瞪了他一眼。  “齐王殿下。”  正在朱榑幸灾乐祸的时候,宋濂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先……先生。”朱榑站了起来,忐忑地看着他。  宋濂一手拿着戒尺,一手捋着胡须,问道:“方才我讲的三鼓,请你再重复一遍。”  “三鼓?”朱榑一脸茫然,他刚刚与朱桢在嬉闹,哪里晓得什么三鼓。  “嗯,一鼓作气,随后呢?”宋濂耐着性子引导。  “一鼓作气?”朱榑挠了挠头皮,回道,“一鼓作气……二鼓作响,三鼓,三鼓咚咚呛……”  “哈哈哈!”  堂上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窗户后的康青鸾也忍不住捂着嘴“噗哧”笑出声。  宋濂摇了摇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严厉道:“伸手!”  朱榑只好硬着头皮把手凑了过去,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三下。朱桢见他也挨了打,立马回敬了一个鬼脸。  “谁能说说这三鼓究竟是何用意吗?”宋濂回到讲桌旁,扫视了一圈底下坐着的学生,最后目光锁定在了朱棣身上,“燕王殿下,能否阐述一二?”  康青鸾见宋先生点名让朱棣来回答便牢牢注视着他,偏厅里的她不禁为这位四皇兄捏了一把汗。  朱棣泰然自若地站起身,向着先生恭敬一揖,笃定开口道:“回先生,两军交战兵力固然重要,可队伍的士气也不能忽视。齐军三鼓,鲁军并未应鼓而动,齐军士气由盈转竭,由盛转乏,而鲁军则是抓住时机,敌亏我盛,敌疲我攻,抓住战机一举拿下胜利。是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嗯,很好,孺子可教也。”宋濂微笑颔首,对朱棣的回答赞不绝口。  这时常满端着茶水进来了,他见康青鸾笑盈盈地站在窗边,开口道:“郡主,过来喝杯茶吧。您真是好学,小的看那些王爷们听先生讲课都是苦着张脸,瞧您,不但听得津津有味,还乐呵呵的。”  康青鸾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回道:“是先生讲的好。”  待皇子们下了学,宋濂移步至偏厅内,向坐在里面的康青鸾恭敬一揖道:“老臣参见郡主。”  “宋先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康青鸾绕过书桌,快步来到宋濂面前行了个礼道,“今日初次与先生相见,其实该由青鸾向您行大礼。”  “郡主,您客气了,您是皇上的义女,身份尊贵,老夫向您行礼是应该的。”宋濂谦逊道。  “不不,宋先生,虽然青鸾蒙皇上、皇后庇荫,收我作义女,但您对我康府有大恩。家父的碑铭出自您手,文章笔墨锦绣、字字珠玑,青鸾每每读来感激涕零。您的大恩大德,康府上下没齿难忘,请先生再受青鸾一拜。”  “郡主快快请起,如此大礼,老夫受之不起。康公乃周武王同母弟康叔之后,通经史大义,至善至孝,轻财仗义,光明磊落,康公助圣上所建不朽奇功乃今世罕有。老夫才疏学浅,笔墨所至不及公之一二。康公能名垂青史,实乃理所应当。”  康青鸾听他如此肯定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付出说得轻描淡写,心中越发地感动。小丫头红着眼眶道:“无论如何,青鸾都不会忘记先生的恩情。他日先生若有地方能用的到我的,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濂没想到这小女娃年纪不大,竟如此懂事,不禁感叹道:“康公能有郡主这样一个孝顺女儿,真是令人艳羡啊。难怪皇上、皇后如此疼爱您,准允您能来此旁听学习。这里本是皇子与世家子弟精研学问的地方,未曾有女子踏足,就算是公主们也不例外。”  这的确是莫大的荣宠,康青鸾有些害羞道:“是父皇、母后错爱了,还望先生能不吝赐教。”  宋濂捋了捋胡须,点点头,和蔼道:“看郡主方才一番话语,应该是先前读过些书的。不如请郡主先告知曾学过些什么,臣了解后,也好因材施教。”  “回先生的话,《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千字文》这些入门的书籍,家父生前都有找人教过我。在入宫前,熟读了《诗经》,但只是会吟诵,其中深意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味。”康青鸾如实以告。  宋濂听完又频频点头,称赞道:“康公远见非常人所能及,对如此年幼的女儿亦是细心□□。郡主天资聪颖,不愧为名门之后,小小年纪能够习得这么多,实属不易。若您是男儿,他日必定也如您的父亲一般文韬武略,信手拈来啊!”  “先生过奖了。”康青鸾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嗯,既然郡主还未领略《诗经》风采,不如我们的教学就从这《诗经》开始,如何?”  “此意甚好。那就多谢先生指点了。”康青鸾笑语盈盈地抬起头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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