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婚期定在正月初六,礼部、内官监、尚宫局都已在着手筹备大婚事宜。接下去的日子里,宫中一片忙碌,既要准备新春佳节,又要准备燕王大婚,宫人们走路的时候就差插个翅膀飞起来了。而康青鸾也没有闲着,马皇后向来倚重她,如今燕王大婚之事更是叮嘱她要好好督促众人准备。 难为康青鸾为心爱之人准备大婚事务,新娘却不是自己,还要强颜欢笑面对众人。每当夜里回到自己房中,她才能放肆地哭泣,宣泄自己心中的痛楚,可天一亮,她又得强打精神去处理所有的事。 “金册一副、籍册锦一片、联贯册叶、垫册锦褥一个……” 今日准备的是发王妃册命所需要准备的东西。尚宝监的黄子兴□□着准备的物件让康青鸾核对。接着是尚衣监的董全。 “九翬四凤冠一顶……” 康青鸾闻声侧目看了一眼。 “冠上大花九树、小花九树、宝钿九个;翠云博鬓描金珠皂罗额、珠眉心、珠牌环;金冠上金凤四个、牌环脚一双。……” “青紵丝绣翟衣一件、青紵丝绣蔽膝一件、玉色线罗中单一件、红缘;青线罗绣翟衣一件……” 康青鸾看得有些出神。这就是燕王妃的凤冠与翟衣,珠饰华服熠熠生辉。这些都是身份和尊贵的象征。 “小的们准备的就这些了。郡主您看,可有什么要补充的?”黄子兴与董全念齐所有物件后向康青鸾请示,见她没有回音,又唤了一声,“郡主?” “哦,没什么了,二位公公辛苦了。”康青鸾从刚才飘出去的思绪中回了过来。 “不辛苦,这可是宫中的喜事儿。那小的们下去准备其他的了。” “好。” 二人行礼告退。 “郡主,您歇会儿吗?”莲儿端了杯茶递给她。 康青鸾轻啜了几口放下,回道:“不了,去东宫看看吧。”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忙碌一点,悲伤的时间就少一点。 到了东宫,太子朱标也正好在宫内。 “皇兄。”康青鸾向他行礼。 “青儿,你怎的如此憔悴。”朱标见她消瘦了一大圈,心中十分心疼,虽然他是知道内情的,可是今日见着康青鸾神伤至此,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可他又不能如实安慰她,只好关切道,“听闻妹妹近日为四弟的婚事操持忙碌,你自己的身子还得多加爱惜。有些事能差遣的就让下面的人去办吧。” “多谢皇兄关心,青鸾无碍。今日过来是看看届时新人见礼东宫时所需的物件是否都已备齐。太子妃照顾皇孙辛苦,青鸾该过来分担些。”康青鸾道明来意。 “昨儿个内官监就来人安排过了,一切妥当,妹妹放心吧。”朱标继续道,“青儿,你坐下歇会吧。来人给郡主拿些糕点来。” “不用了,兄长,我还有其他事。既然你这里都打点好了,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 朱标看着佳人离去的纤瘦背影忍不住一声叹息。为何你与老四有说不完的情意绵绵,而在我这里却连片刻都不愿停留? 转眼间就是正月初六,大明朝皇四子燕王朱棣与魏国公徐达的千金徐妙心大婚之日来到了。 承天门外,迎亲的仪仗有序行至,朱棣身着亲王衮冕,下了由八匹高头骏马牵引的辂车,伫立在旁。不一会,由十六位女轿夫抬着的王妃凤辇也缓缓而至。 一个小太监行至朱棣身旁跪下高声道:“揭帘!” 朱棣应声而动,面无表情地揭开凤辇轿帘。燕王妃徐妙心身着翟衣、头戴凤冠款款走下轿辇。 徐妙心十七八的年纪,肤若凝脂,口若含丹,落落大方。因着今日大婚,她面带娇羞,可举手抬足间看得出是位端庄娴静的佳人。不过,纵使她仪态万千,朱棣也无丝毫在意。他随手放下帘子,不加细看便转身行进在前,徐妙心在侍女的搀扶下紧跟在后。伴着喜庆又不失皇家威严气派的仪仗队,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奉先殿行庙见礼。 祖宗仪制礼毕,迎亲的仪仗队伍转至燕王寝宫。寝宫内设王座、妃座于东西向,前面放置了跪拜的席位,正中稍南的位置放置了桌案,案上已备好了两杯合卺酒。 喜娘、宫女引导二位新人进入室内。朱棣在前,徐妙心在后,缓缓步至跪拜的席位,二人行叩拜礼。礼毕,侍从继续引着二人就座王位与妃位。接着两个宫人将馔案放在新人面前,侍女将盛了美酒的金爵分别端至两位新人面前。二人饮毕后,侍女又端来了喜果让二人食下。如此三番后,侍女便引着朱棣与徐妙心就拜位,相向行夫妻对拜礼。礼成,侍女将合卺酒端至二人面前。 这一日下来,朱棣就像一个木偶按着大婚的礼数完成一个接一个的步骤。直到这一刻,看着龙凤红烛照耀下,侍女递过来的酒杯中泛起的粼粼波光,才觉着心中刺痛。他微微眯了一下双眼,努力隐藏其中的落寞。 青儿! 朱棣心中呼喊着心爱之人的名字,胸口隐隐作痛。随即接过酒杯与面前这位以后将成为他王妃的女子交杯,一饮而尽。 “奴婢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祝王爷和王妃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喜娘说完吉祥话后,徐妙心看向自己的陪嫁侍女秋桃示意,秋桃便上前给众人打了赏。 “谢王妃赏赐。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打搅二位主子洞房花烛了,小的们告退。”一屋子人谢恩后都退下了。 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适才热热闹闹的新房霎时静了下来。徐妙心偷偷看向自己的夫婿,只见他正襟危坐,冠冕下的侧颜如雕刻一般,剑眉星目,薄唇微抿。 她想起当日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全府上下皆很意外。身为将门虎女的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与理想。要她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相伴一生,即使对方是皇子,也难免心生抗拒。无奈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魏国公府的长女,她不能让自己的父亲为难,不能让全府上下为难,所以只能应承了这门婚事。 出嫁前,父亲曾与她有过交谈。父亲告知她,燕王殿下并非一般的皇子。他为人大气,行事沉稳。随军出征时,凡事亲力亲为,作战机敏勇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今日迎亲时,初见朱棣第一眼,徐妙心便为他的英姿倾倒。心中暗忖,自己的父亲果然没有诓骗于她。于是带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她坐上了凤辇。 正在徐妙心思绪游离间,她发觉一旁的朱棣站了起来。这是她的新婚之夜,在府里的时候,教习姑姑虽与她传授过夫妻相处之道,有了心理准备,可事情真到了眼前,还是不由得呼吸加快,心怦怦乱跳。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是热的发烫,不禁娇羞地低下了头。 朱棣向前走了两步,将头上的冠冕摘下放在桌案上。他背对着自己刚娶进门的那个所谓的妻子,淡淡开口道:“王妃,我出去一下,书房还有些事要去处理。时间不早了,你先歇息吧。”说完未作片刻停留,径直步出了新房。 徐妙心怔怔地看着他,还未来得及开口,朱棣的背影便已隐入夜色中。她不敢相信,洞房花烛夜,她的夫婿居然将她独自留在新房中扬长而去。她顿感自己如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彻头彻尾的冰冷令她浑身直发颤。 “王妃,”秋桃闪入新房中,疾步来至她身边,“王妃,王爷怎么出去了?他怎么把你一个 人留在新房?今晚可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啊!” 徐妙心强忍内心的委屈,哽咽道:“有其他人看见吗?” 秋桃自幼服侍她,为人又机敏,自然明白自己主子话中的含义。 “院里没有其他人,方才奴婢都让他们下去了,只有奴婢一人在房外伺候。王爷他飞身出了墙外,并未从正门走,应该没有其他人看到。” 听完秋桃的汇报,徐妙心伏在了她身上。她不敢大声哭泣,只能紧咬嘴唇低低啜泣。因为,若是让外人知道魏国公府的千金新婚夜就被丈夫冷落,定会成为世人的笑柄,让父亲颜面尽失。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朱棣竟然这样对她。 “王妃,你别难过,兴许王爷他是真的有事。”从小到大,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秋桃安慰着她的主子,可自己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新房里,主仆二人抱着哭作一团。 在夜色的掩护下,朱棣顺着墙角,悄悄来到了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如泣如诉的箫声从里边传出。他跃上墙头,静静地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偷偷凝视着那抹挚爱的身影。 康青鸾身着披风,一身素净地站在窗台边对着那株仍旧未发一芽光秃秃的合欢树,轻轻吹奏着手中的玉箫。 顾影自怜,淡淡离愁,曲声中是解不开的缠绕情结,诉不完的衷肠柔情,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曲终了,莲儿上前劝慰道:“郡主,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康青鸾低首轻抚手中至宝,幽幽开口道:“今日的婚礼,如何?” “一切按着宫里的规制进行,很顺利。奴婢远远看了一眼,看得出王爷他……并不开心。” 眉间微微动了一下。康青鸾心中很是矛盾,自从那日分别后,二人未再见过面,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会遇见他的场合,连除夕宫中家宴她也称病未出席。可越是躲避,自己心中对他的思念就越深一分。 对他的爱慕幼时就起,情难自制,这么多年点点滴滴的累积又岂是一句再做回兄妹那么简单?要他忘了自己,而自己却是对他念念不忘。 少时,她曾对秦王夫妇间的爱恨情仇唏嘘不已,感叹他们的婚姻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可再怎么说,他们还是能冲破层层阻碍,相守在一起。而如今自己呢?她与他情投意合又如何?同样的一句圣命难为,他们只得各回各位,泾渭分明。 玉箫轻执,乐曲缓缓飘散而出,一颗晶莹的泪珠默默划过玲珑面庞。 不远处,朱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好几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将她拥入怀里,可是他知道,令她如此神伤的,正是自己,是他背弃了二人的约定。如今他已大婚,还有什么资格再去打搅她。现在自己可以做的,也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她而已。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