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高声宣读完册文,寇红红亲自从桌案上拿起印玺放到李烈面前,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李烈却没有依照规矩下拜接受,竟然笔直的站在原地,无视了寇红红手中的印玺,傲慢的说道:“臣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李烈当众拒绝封册,无疑是在践踏寇红红的尊严。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带着惊愕的态度,等待寇红红的回应。陈巍紧按腰间佩剑,无声的移动到李烈身后,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黑豹。 李烈无视了寇红红嘴角,打量着在场的人群,继续说道:“臣从不以裂土封侯为荣。如果这个爵位是对臣尽忠职守的嘉奖,那么它毫无价值可言。无论朝野如何评价,臣始终不会被任何一个人收买,更不会为其效命。” 寇红红冷笑着听完了李烈这番无礼之言,觉得他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谦恭和理智。她将印玺交给内监,不停地在心里劝告自己要忍耐,毕竟赵幅的案子还需要他还做事。 寇红红决定在交锋中退让一步,她将印玺放到李烈手里,笑着说道:“我与李大人相交多年,不说有绨袍之义,也称得上君子之交。这个权且当作是表达我对大人感激之情的纪念品,哪里称得上什么奖励收买。” 李烈这才跪了下来,双手将印玺举过头顶,算是接受了爵位。 寇红红相信李烈是知道她要借此册封来招揽能人才故意说的那番话。李烈也确信寇红红一旦招揽到可以替代自己的人才,自己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必定会被寇红红放弃,甚至是被除掉。他要荣华富贵,必须要寇红红有求于他,所以他根本不可能配合寇红红的行动。 诚然,寇红红的性格有很多缺点。她高傲任性,张扬自我,行事风格甚至称得上是肆意妄为。但从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不仅令她习惯了颐指气使,还令她明白一件事情。 她不会绣工,天下的华服却任她挑选,只因为她能给予绣工最优渥的回报。换言之,她拥有足以傲视群雄的权势。父皇去世,濒临绝境,种种难题令她举步维艰,诸多事务又迎面砸来。很多事情她依旧不会做。但是,朝野内外会做事情的人太多了,她只需要付出足够的报酬就可以趋使天下之才。 自古言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帝王不用,卖与识家;识家不用,仗义行侠。 她是帝王家,更是识家。 寇红红深谙知人善用的道理,她总是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使他们能够扬长避短, 尽其所能。就像一场战争,她只决定自己需要得到什么地方,弄清楚自己能够承受损失底线是多少。至于具体的如何攻城掠地,就交给有这个能力和才华的人去做。好逸恶劳的长公主从不辛苦自己事事亲为。 她奉行唯才是举,李烈就是因此脱颖而出,可事到如今颇有养虎为患的趋势。 典礼有惊无险的顺利收尾,寇红红在礼乐声中盘算中如何解决李烈。首先,她需要一个替代品,能够完全取代李烈的工作。 唉,可惜没有人。 寇红红感叹着加入了轻歌曼舞的宴席。她坐在上位无聊的打量着谈笑风生的宾客,他们在觥筹交错间逐渐失去了清高和理智。 李烈面前摆满了空酒壶,他声音高亢的与宾客们交谈,看见陈巍正独自饮酒,便拿着酒杯走到他面前,笑着说道:“陈将军自斟自饮,倒是我这个主人家交代不周了?” 说完,一杯下肚,他将酒杯内侧朝向陈巍,滴酒未剩。 陈巍面无表情的起身,将手中的酒饮尽,冷硬的说道:“无妨。” 寇红红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心中生出几分恶趣味。她与陈巍自幼相识,却从未见过陈巍失态的样子,不知他酒醉后是什么景象? 当真有几分好奇呢! 她趴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瞧着那边的闲谈。 李烈烧死了自己全家老少,现在正是独身一个,就想着要找个续弦。本来朝廷封赏昭告天下,只有他得到爵位,这点足以让他成为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哪会寻不到继室,可偏偏他自己吹嘘功劳,如今整个都城里谁人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谁人敢顶着被人戳脊梁骨的骂名把女儿许给他? 当然,卖女求荣的趋炎附势之辈能从府邸门口排到城外去,可是李烈又瞧不上这些人,这样互相僵持着到现在,他还是找不到老婆,只能对着同僚们抱怨:“现在贵族女子个个都水性杨花的,真是伤风败俗,有人娶就是施恩德了,她们竟然还挑三拣四的。早些年间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被浸猪笼了,要不是……哪轮得到她们风光!” 寇红红听着怎么都觉得李烈在指桑骂槐,不过她也不生气,这风气确实是她带成这样子,也没人能把她浸猪笼。 现在的郑国,但凡是个豪奢之家的女儿,就没一个愿意成亲的,哪怕性格柔顺的女儿准备听从父母之命成亲,也都挑剔得吓人。她们发自内心的觉得不成亲要快乐许多,读书,骑马,与三五好友交游,享受爱情便可把男人换了又换,哪件事情都比死守着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夫君强得多。为了名正言顺的单身出家去做了女道士的不在少数,如今的环境里,芝兰玉树的少年们都愁眉苦脸的,李烈这种人又怎么能寻到贵家仕女? 寇红红头偏向了别处,就算她对自己说不生气,不值得生气,可被这么公然的讽刺,她怎么能不感到委屈,但是她现在还要用李烈,就只能装得毫不在意,装得铁壁铜墙。但无论如何装,本质都是在忍气吞声。 “就算是早些年前,妇人犯了七出之条,这种处罚施加到她们都太过严重了。”陈巍看了一眼他们说道。 从当初到现在,陈巍一直在保护她。他对于寇红红来说是乱军之中的臂膀,是酒醉之后的披风,是杀伐之际的利剑,是永远在的那个人。 李烈不愿意与手握军权的陈巍交恶,只笑着回应:“陈将军,早些年你还是个小孩子,哪里记得那时的事情,如果不这样处理她们,就等于是在鼓励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这个社会就会乱了套,失去了秩序。” “李大人。”陈巍继续说道:“对于在座的诸位大人来说,这个野蛮的刑罚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现在更是耸人听闻,若您这番话传出去被贵女们听到,怕是整个都城都要生出骚乱来。” “正是这样才急需整治这种风气。”李烈振振有词地说:“至于耸人听闻之言,怕是因为将军出身高贵,又将兵行伍,不了解乡间民情,民情如此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农为邦本,劝农劝桑乃国之要务,男耕女织则是民之常态。故而只有妻子守妇道,让丈夫没有后顾之忧,男丁才能在外面安心的努力耕种,稻谷飘香满阡陌,使得百姓鼓腹含和,安居乐业。” 陈巍不知如何说起了农桑的重要性,一时语塞,难觅头绪。 李烈见此情形,趁势追问:“陈将军在军中多年,不妨扪心自问,若是兵士们出生入死,可回来连女人都找不到,能指望他们血战到底吗?若是兵士们在沙场冲锋陷阵,可他们的妻子在家中招蜂引蝶,能指望他们马革裹尸吗?” 陈巍皱起了眉头,刚要反击却被李烈抢了话。 李烈对着众人反问道:“贵女如此,上行下效,怎么能够国泰民安?” 寇红红看着在场诸位陷入沉默,心中不禁嗤笑。陈巍不善言辞,还与李烈辩驳,此种结果不出她的所料。他还是太过腼腆,要是她的话早嘲讽李烈千百遍了,哪能被堵住了嘴。 给了李烈一点面子,没想到他还蹬鼻子上脸了。她忍李烈是因为赵幅案能办到怎么程度上对于她能不能解决宁王这个心腹大患至关重要。她需要的是能够将这个没头没尾的案子与宁王扯上关系的人,而这个人是不是李烈并不重要。她暂时找不到人来替代李烈,又不是永远找不到人。 寇红红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准备站起来给趾高气昂的李烈当头一棒,好好教他做人。 别拿自己的逻辑套在老娘的军队上,老娘的士兵们就是忠君爱国,就是能够前仆后继,死而后已。不信,大可起兵试试? 没等她说话,角落里就传来一声轻笑。 “李大人,恕我生性驽钝,不解您的高意。但有一事,请您悉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即投向角落,那个说话的人雪肤乌发,容貌清隽,见众人望来,便歉意一笑,,更增风致。 他说:“天下法度只系于一人身,出于一人之言,而这个人不是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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