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巷内。 因为明日是十五,是到大悲寺进香的日子,朱清染早上便让抚柳去跟姚先生知会,给陶斯人请了假。 晚上轻风在准备明日要带的东西,朱清染在清理账簿,抚柳进来禀告,“姚先生来了。” 朱清染面上疑惑,口中便道,“请姚先生进来。” 待抚柳出去,朱清染便吩咐轻风去看茶,谁知等到抚柳回来,却面色古怪的道,“先生不肯进来。” 朱清染讶然,“不肯进来?为何?” 抚柳面上更是古怪,“姚先生说。。。瓜田李下,容易让人猜疑,让娘子出去说话。” 轻风还未出门,闻言也是惊讶,“这位姚先生。。。怎会如此不通情理,哪有到人家做客,竟然让主人家出去说话的道理。” 朱清染深以为然,却不好接话。 抚柳看样子也是没遇到这种情况,“姚先生如今就站在门外,要么奴婢再去请?” 朱清染摆摆手,人家都说出瓜田李下这种话了,她朱清染就算城墙厚的脸皮也不敢让人进来了,便对抚柳道,“我出去见他,你去开门。” 抚柳应是,转身出去。 轻风在旁边道,“不如奴婢去打发了他。” 朱清染道,“他是斯哥儿的先生,不好这样,另外我也好奇他来干什么。” 一面放了手中的书,一面让轻风给自己换衣。 姚知州今年二十二岁,面容斯文秀气,举止规矩多礼,穿着青布长衫,是个极为妥帖的读书人。 此刻,他的眉头有些纠结,他此番前来,其实有些忐忑。 陶斯人聪明好学,他颇为喜欢,谁知今日他家中侍女来给他告假,他问其原因,却是陶斯人的表姐明日要上山进香,他听完深觉不妥。 这读书要一朝一夕刻苦用功,怎能因为此种琐事就耽误。他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前来。听说这位表姐是个寡妇,带着两个侍女生活,常爱抛头露面,自家世伯董掌柜提起这位妇人,却夸她不输男子。 姚知州一时有些不安,也不知这女子是否骄横无礼,他若言语失当,也不知是否会引起口舌之争, 一时就有些慌乱,觉得还是该想个更妥帖的办法再登门,瓜田李下,实在不该如此贸然登门。 正不安间,抚柳开了门,笑道,“先生久候,我家娘子马上出来。” 如此也不好再告辞,姚知州理理衣袖,定定神,口中道,“多谢姑娘。” 抚柳抿唇一笑,避开了,转而朝院内屈膝行了一礼,“娘子。” 姚知州抬眼看去,就看到院中石阶上站着一位素衣少女,年约十六七岁,穿着姜黄色的襦裙,梳着垂云髻,身姿婉约,眉目清丽,俏生生的站在那。 姚知州愣住。 朱清染移步下了台阶,走到门边站立,隔着一扇门朝姚知州微微屈礼,“先生少礼,不知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姚知州大囧,他从未想过,朱氏竟长得如此姿容。 “。。。我。。。我来。。。。” 一时紧张,口中竟然不成句子。尤其看到朱氏眼中似有笑意,更是满脸通红。 “先生莫慌,不如进来喝杯茶细细说,如何?”朱清染的声音也很清凉,婉转如年少时听过的琴音。 姚知州面红耳赤,“无事。。。无事。。。今日叨扰了娘子,实在抱歉,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也不敢再留,落荒而逃,剩下朱清染主仆三人面面相觑。 等姚知州的人不见了影子,轻风噗嗤一声笑开了,“这姚先生。。。怎么看起来倒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朱清染也笑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也是猜不到了。” 抚柳关了门,也道,“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这位姚先生上门不入,说什么瓜田李下,却不想着自己站在门外,人来人往更是惹人非议,我看轻风说得对,就是个书呆子。” 朱清染道,“我也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是这般迂腐的人。” “那娘子还让表少爷去读书吗?” “虽然迂腐,也不失赤子之心,倒是没什么要紧。” 主仆三人边说话边进屋,晚间歇息自揭过不提。 第二天上香回来,谁知轻风进来禀告,“那位姚先生又来了?” 朱清染一怔,“又来了?” 轻风也是不解,“对啊,而且这次不说什么瓜田李下圣人之道了,竟然进了门,如今就在花厅坐着。” 朱清染诧异的挑挑眉,随后哑然失笑,“这位姚先生。。。可真是。。。真是。。。” “-----真是莫名其妙!”抚柳抬脚进门,接了这么一句,“奴婢刚刚奉了茶,想问问他来干什么的,谁知道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奴婢没办法,只好来请娘子了。” 朱清染抿着嘴笑,“那就去看看吧,总不好把人晾着。”又吩咐道,“轻风去请表少爷,让他去给姚先生问安,抚柳来给我换衣服。” 姚知州心不在焉的坐在花厅里,手中捧着茶水,耳边陶斯人说了什么,他全没有听进去。陶斯人喊了几声没有人应,便推了推他,“先生?先生?” “恩?”姚知州回神,又突然哎呀一声,茶杯不小心洒出来,泼了满袖子的水。 “先生小心。”陶斯人拿了袖子要给他擦, 姚知州忙摆手拒绝,“没事没事,我自己不小心,不碍事不碍事。” 两个人正手忙脚乱的,朱清染进了门,陶斯人立刻叫了一声,“阿姐。” 姚知州一愣,忙转头去看,果然见到朱清染面含微笑的走过来,她今日穿的是素白色的衣裙,头上还是垂云髻,发髻间一枝描金的红宝石头钗,衬得她的面色如玉。 姚知州想说这样的打扮非常不适合一个寡妇,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一声自己都听不见的,“朱家娘子。” “姚先生有礼,我家中行九,先生不介意,唤我九娘子就好。” 姚知州一愣,虽心中疑惑,却还是道了句,“九娘子。” 朱清染满意一笑,又看向陶斯人,“斯哥,你下去吧,刚从山上回来也累了,回房好好歇息。阿姐留在这里招待先生就好。” 陶斯人无所察觉,点点头,朝姚知州行了一礼离开。 姚知州却是面红耳赤,等陶斯人一走,立刻起身行礼道歉,“九娘子见谅,是姚某来的不是时候,姚某。。。姚某。。。实在是孟浪了。” 看他认错还算良好,朱清染见好就收,忙道,“先生快坐,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昨日先生前来,却未曾说明缘由就离去,我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正打算稍后遣抚柳去看看先生,不想先生就来了,倒是省了麻烦。” 姚知州擦了擦额头,在椅子上重新坐下,道,“那就好,那就好。” 朱清染看他这副表现,倒是不好给他难堪了,正了正神色,开口道,“不知先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姚知州面色一红,咳了咳道,“其实也无甚要紧事。”顿了顿,窥了朱清染一眼,道,“一则,是为昨天的失礼之处特来给九娘子道歉;二则,这二则。。。。” “先生但说无妨。” “二则,是前日听闻斯哥因要上山进香,所以不能来学堂读书,我。。。我。。。。” 朱清染不解,只好道,“先生放心,就算斯哥儿缺席,送给先生的束脩,也会按满月算的。” “不不不不。。。”姚知州知道她误会,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九娘子误会了。” 朱清染凝着眉头,半晌蓦地一笑,“先生这样,倒是叫人不明白了。” 姚知州尴尬一笑,“就是,无故缺席课堂,终究是不好的。。。读书贵在坚持,一朝一夕都不能松懈。。。。所以。。。” 他说完小心窥视了一眼主位,生怕惹了人不高兴。 朱清染的神色从一开始的不解到恍然,最后,是自己都理解不了的莫名其妙的好笑。 “先生。。。” 朱清染话出口,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她原以为姚知州此人只是个迂腐的读书人,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通人情。 人情练达皆文章,他恐怕属于只埋头读书的那类人。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上山上香,是因为家中有长辈离世,如今我与斯哥都还在孝期,所以才要月月进山上香,为长辈续长明灯。非是无事作乐。” 朱清染话落,姚知州大为尴尬,他实在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小柳巷的朱家娘子是个寡妇,带着表弟两个侍女到京城投奔亲戚的,亲戚没找到,便留了下来。 外人所知,也不过是这样的消息。 他实在没想到他们还在孝期。 接着他又一阵懊恼,怪自己未曾问清就上门,平白得罪了人。 “九娘子见谅,姚某实在不知,言语多有得罪,还请九娘子莫怪。” 朱清染笑道,“先生客气了,我们搬来时间不长,家中变故也不好对人言,先生有此误会,也是正常。” 其实街坊邻里都知道朱家状况,只姚知州闷着头读书,不曾关注,闻言更加尴尬,不敢再坐,忙起身告辞,“九娘子所言甚是,姚某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告辞了。” 朱清染也不留他,朝外唤了一声,“抚柳,送姚先生。” “不用,不用。”姚知州一边摆手,一边往后退,不小心差点绊住,神色愈加尴尬,不等抚柳送,便急匆匆离开,又是落荒而逃。 朱清染看的好笑又无奈,拂拂衣袖,起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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