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焰刚刚入宫,就有随侍的小太监走过来,“陛下,北冥侯求见。” 下轿的动作一顿,澹台焰一声哂笑,“来得到快。”一甩袖子,往内廷走去。 北盛宫廷有许多观景台,傍晚起风,观景台上凉风习习。北冥重离坐在轮椅上,望着宫廷重重叠叠的房屋,良久不动。 有随侍的小太监见风大,上前询问是否要添衣,被他挥挥手拒绝。小太监便缩着头站远了,但是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几眼。 他在宫廷侍奉多年,但从未见过北冥侯这样的人。他身份尊重,却常年穿一身灰衣,乌发中夹杂许多灰发,唇色极淡,面色极寡,看上去像饥寒交迫的乞丐。听说他的府邸从不奏丝悦,府中夫人半疯半傻,也没听过他纳二色。他深居简出,章京城极少能听到他的消息,活的像个没感情的影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人,宫廷上下却没人敢轻视,说来也是奇怪。小太监不懂,也不敢想,见陛下从廊下走来,忙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惊扰到北冥重离,他扭过头来,对着炎帝躬身,“见过陛下,臣腿脚不便,不能行礼,还请陛下见谅。” “无妨-”澹台焰挥挥手,打发了随侍的一干人。 “谢陛下。”北冥重离直起身,客气的应道。炎帝望他一眼,不禁一笑,“重离多日不曾进宫,今日来是有事?” 北冥重离道,“她好吗?” 炎帝似乎想不到他如此直接,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一如既往,北冥重离的脸淡漠不见丝毫波动,他一声笑,先就放弃了这彼此之间的试探。他走到观景台旁,望着累累宫廷,道,“你知道了?” “臣派去凤阳的人遇见了陛下的人。” “哦?”这倒是没想到,他本以为自己手脚够快,应该是赶在了他前头,没想到与北冥府的人竟然撞在了一起。所以北冥府的人是看到了自己的人,才没上来跟自己抢人。 这大概是北冥重离对他这个陛下的衷心了。 炎帝道,“你要见她吗?” 北冥重离漠然一刻,没有立即回答,炎帝又道,“她倒是说了要见你。” “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不过还是那些话,她对你我皆恨意滔天,我看呐,她是不肯罢休了。” “丹朱性格自小便是如此,陛下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炎帝笑,“你倒是还护着她。只是可惜,她未必领情。” 北冥重离不见半分失望,他护着谁杀了谁皆是出自本心,不需要原谅,也不在乎仇恨。 “你今日来,是想要接她回去?” 北冥重离摇摇头,“既然是陛下先找到了人,一切皆有陛下作主。” 由他作主? 这话炎帝并不信,他还记得当年他开口要人,北冥重离也是说了这句话。 “陛下既然有话,臣莫敢不从。” 嘴上说着莫敢不从,回府却立刻杀了北冥丹朱,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让他大怒。 千秋却道,“陛下不该逼迫重离。” “朕逼他!?”他怒极反笑,“他罔顾朕的旨意,倒成了朕逼他?!” “重离不愿将她送进宫,陛下却明知故犯,本就是逼他。” 他大为光火,“千秋,你好大的胆子!” 千秋并不怕他,仍旧是不急不缓的语调,“自将她从崖底带回,重离一直好吃好喝的养着她,从未流露出丝毫要对她不利的意思。按照臣的看法,陛下若是不开口,他会一直关着她。” 炎帝耻笑,“舍不得杀,又不能放,重离给自己留这么个烫手山芋,莫不是心软了?” 只是如今再谈心软,岂不是个笑话,身上已是孽债,还指望清白不成。 “北冥丹朱若是死了便罢了,可偏偏她没死,重离救了她回来,再要下手,却下不去手。这样看来,他的确是舍不得杀。更何况,北冥丹朱一介女子,也难成气候,留着她也无妨。” “可他终究还是杀了。” “那是为了绝陛下的心思。”千秋道,“陛下因何要北冥丹朱进宫,你我皆知,重离自然也知。” 被人说破心思,炎帝更不开心,“我自小见那丫头不顺眼,要弄进宫折磨着玩不行吗?” 千秋摇头,“陛下如今已登基,何苦再说这些笑话。”他道,“陛下想要北冥丹朱,不过是看中了重离对她的那一丝不舍,留她在身边做个筹码。重离不愿她入宫,自然也是怕她入宫之后成为制衡自己的掣肘,所以宁愿杀了她一了百了,也好过日后心软。只是重离对陛下并无二心,陛下却要行如此猜疑手段,未免让他多心。” “哼,朕的手段你们又何尝看在眼里过,朕要一个北冥丹朱都未曾得偿所愿。”扭头又一问,“你说,重离对他这个妹妹到底还存有几分真心?” “北冥兄妹之间的事,外人又如何能明白。今日陛下若不开口,重离绝不会下杀手,北冥丹朱既然已死,陛下还是算了吧。” 换言之,逼急了北冥重离,也得不偿失。毕竟刚刚登位,总不能立刻就与自己的联盟翻脸。 炎帝一甩袖子,“你少替他寻托词,北冥丹朱是死是活还说不定呢。” 千秋淡淡,“这就是微臣的事了。” 这一等,就是二十年。 炎帝道,“重离既说由朕作主,那重离希望朕如何对她?” “陛下打算杀她吗?” “若是要杀,在凤阳就杀了,何必费力将人带回来。” “陛下留着她要做什么?” 炎帝望着他,“爱卿不妨猜一猜,猜猜朕打算留着她做什么?”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 不敢揣测圣意? 炎帝心中冷笑,“朕倒是想知道,若朕打算将她留在宫里,爱卿当如何?” 北冥重离交握双手。 “丹朱非温顺女子,恐怕不适合居于内廷,常伴君侧。” “她如今的性情你又如何得知,人说世事无常,你莫忘了,她可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北冥重离轻轻抿了抿唇,他很难想象她如今的模样,虽然关于朱清染的画像早送到他手中,但是他很难将画像中的女子与丹朱合在一起。 丹朱,并不是这样柔弱的长相,她。。。她眉间总有股英气,眼中也从不曾有半刻疲惫和沧桑。 她们无一处相似的地方。 “陛下,真的是她吗。” 炎帝望他一眼,似乎看透了他心中的彷徨,他道,“是她。” 北冥重离说,“若是她,怕不会甘心居于宫廷。” 炎帝不屑,她再不甘心又如何,如今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这样一说,未免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太过小气,炎帝道,“朕将她留在了玄风院。” 北冥重离立刻反应过来,“千秋要探她身上的秘术?” 炎帝颔首,“千秋一直对白渊大祭司的秘术耿耿于怀,此次难得有机会,他自然不肯错过。” “他要做什么?” “他不肯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总不会取她性命就是。”看他一眼,又道,“你若是想见她,自可去玄风院看她。” 北冥重离没有回答。 当年惨烈,兄妹之间已再无温情,二十年已过,更是世事变迁。再见也不过徒增怨恨。 北冥重离并不想见她,他从未对当年所做之事后悔,姜冰诅咒他一生孤独终老,他毫不在乎。 他半生位高权重,却身有残疾不能入仕,未曾一展抱负。育有一子一女,却未养在膝下,不曾得享天伦。结发夫妻对他怨恨在心,不曾有过夫妻温情。 半生孤寂,的确像是报应。 只是与他都是平常了。 若是论起来,似乎只有幼年的时光尚有可回忆之处,父慈母爱,兄妹喜乐,皆是家中幸事,只是太短,仿若镜花水月,一碰就没。 他杀父杀兄,平了心头怨气,逼死母亲,消了半生积怨,自此人生不过是一具空壳,他再无欲无求。 得知丹朱尚在人世,并无欢喜和失望,不过是怜惜她竟然不曾解脱。这苦苦人生,她还要再走一遍。 若说心中还存有什么,也只剩这点怜悯。 他曾恨所有人,家中人皆可恨,却唯有丹朱无辜,她不该受这仇恨折磨。 “千秋做事一向很辣,她若是挨不过,臣恳请陛下准臣替她收敛后事。” 炎帝闻言轻轻扭头望过来,北冥重离无波无澜。 “朕准了。” “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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