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双双这才体会到什么叫进退两难。  方才进正殿之前,便听见里面有男人的说笑声。李双双还未见过皇上,自是不知道皇上的音容笑貌。又联想到公思禹和德妃那一出,当即竟心下一怔:“难不成是奸夫?”此念一出便要打道回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死太监!  眼看那仙鹤官服,脚蹬皂靴,便觉得来人非同小可,不是好打发的。  李双双咽了口唾沫,却不动声色地依旧低着头,十分乖顺地行了个礼:“给公公请安。”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礼数,这不禁让李双双赞叹起原身的礼数周到规矩之地步。  “嗯。”对面的人习以为常地唔了一声“起来吧。”  李双双起身,低着头恭敬地退到一边。这才注意到来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手上托有红绸盖着的托盘,想来是有什么赏赐。却也不敢多看,想想屋里的情景,打定主意老老实实地在外面站着,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  “毓琇宫当差的?”来人瞥了眼她,问道。  “回公公的话,是。”  “倒知道规矩。”  还用你说。李双双心里想着,巴不得对方快点走。见对方抬脚正是要离开,心里一喜。却没想到还有后面这一句“跟咱家一起进去吧。”  我去!怕什么来什么啊!  “奴婢手上还有些要紧事,就不进去叨扰小主了。还请公公——”李双双自觉这话回得没问题,却见两个手拿托盘的宫女身上一哆嗦。  接着便听见“啧”的一声,打断了她下面的话。  皂靴停了下来。  “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你是哪个。”阴柔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怒气,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当你不想事多的时候,切不可让对方对你留下任何印象!更不要有眼神交流!  李双双就算从小学课堂上就深知此理,此刻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    这便是她第一次见到公思禹。在毓琇宫的院内,顶着冬日里苟延残喘的日光。宫墙边上一颗光秃秃的洋槐借着余光映入眼底,将朱红色染出一片的萧条。  李双双的背脊微弯,却因对方的要求而勉强抬起头,姿势显得有几分怪异。    公思禹的脸苍白而消瘦,不是天生的寡相,倒像是熬夜熬多了,倦意刻进了骨子里,在脸上渗透出来,年龄却没因此显得多大,反而显得年轻几分。也算称得上是剑眉星目,高鼻薄唇,可是除了一双眉眼,余下便再也没什么出挑的地方了。  虽是寡淡而无味的一张脸,却看着出奇地顺眼。  只是那双好看的眸子此时正眯着,上下打量着面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李双双,里面闪过一丝狐疑,快速沉下之后便是一直以来呈现出的顾弄玄虚的风雨。    公思禹为避姓氏,不喜别人称他为“公公”,毕竟“公公公”地叫也太尴尬了。因此大家也都在明面上称其为“公掌印”。李双双初来乍到,连公思禹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这些忌讳。结果一不小心就撞枪口上。  公思禹这厢不知道李双双心里怎么盘算的,但刚才被她公公来公公去地叫的心烦,后面一听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拂了自己的意,顿时气更大了。这都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对他了!  却看见一张水灵灵的小脸猛的抬起来,柳眉细长,小嘴娇艳欲滴,是少女的鲜亮动人。此时正坦率甚至有些嚣张地迎着自己的目光。  这副毫无惧色的面孔让公思禹心里一惊,敢这么给他甩脸子,难不成是皇上看上的人?再一瞅那张眼巴巴的小脸,倒是颇有几分姿色,再加上想到皇上最近又常来毓琇宫,这个想法又笃定了几分。只是他自以为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不少,也没听哪个说过又有谁爬了皇上的龙榻,心里便又陡增几分怀疑。  李双双不知道公思禹此刻的头脑风暴,只盘算着如何摆脱这个面相禁欲的太监。最后决定大不了继续装疯卖傻。  “看来毓秀宫的人还欠□□啊。什么点小事都得费了半天功夫去折腾。”公思禹忽然尖刻地说道,声音也随着不满尖锐起来。  还真是太监。肚量小,说话也跟着变调。  李双双想着,身体却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惶恐道:“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奴婢错了,以后定好好做事……”膝盖猝不及防地砸在宫院的青石砖上,生疼。  公思禹见状,也不好为难自以为的皇上中意的人,轻“哼”一声,看也不看一眼正趴着谢罪的小人,大步越了过去,领着两个宫女进了正殿大门。    李双双心里这个憋屈呀。自己长这么大,就连过年和自己爸妈讨喜钱也只是做做样子,还真没给谁正儿八经地下跪过。  见公思禹进了正门,瞧瞧四周没人,现在不走更待何时!立马开溜!  一脸衰样地直跑进耳房,路上遇到几个见她大病初愈颇为兴奋想要道喜的宫女,她也一概无视。进屋后把门一关便瘫在了床上,直到春秀眉飞色舞喜气洋洋地回来。  “怎么又躺下了?”春秀见李双双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嗔怪道“要是让姑姑看见你这副没规矩的样子,非得打你一顿不可。”  宫里教规矩的姑姑很是严苛。从笑不露齿到女红针脚,刚入宫的小宫女稍有差池,就免不了一顿竹笞。  李双双没回话,却坐了起来,看向春秀。她知道,春秀这种藏不住话的性子自有一大段话要同她絮叨。  果不其然,春秀忽然神色一亮,马上念叨起来:“哎双,刚皇上过来了。赏了小主好些上好的布料呢。有个什么岭南上来的香云纱,漂亮极了!”  “嗯。”她能不知道嘛,便胡乱答道。  见李双双没反应,春秀疑惑道:“我怎么看你一点也不高兴呀?”  李双双看了自己的好舍友极具求知欲的脸一眼,想着不告诉她都对不起她这副表情,哀叹一声,便将刚才的境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只是将遇见公思禹那段描绘成了“转头遇见了一个死鱼脸的尖刻公公。好在我机智,两句话就摆脱了。”  春秀听完也未稍加追问,她本就是来耳房拿个东西。和双双匆匆说了两句话,便又离开做事去了,临走之前嘱咐道:“皇上好像没在这边用膳的意思。你等皇上走之后倒是可以去和小主打个招呼。”    皇上确实并未在毓琇宫吃午膳,封了赏之后便匆匆离去。  让李双双思忖地是,这赏来的毫无征兆,不知道是个什么由头。便打算在见婉昭仪的时候探探口风。  李双双掐着点,在皇上走后一刻钟,毓琇宫传膳前便去拜会了婉昭仪。    婉昭仪原名刘木榕,翰林院老学士刘相嫡女。四年前进宫,正是青春大好的年纪,又自幼饱读诗书,说话字字珠玑,颇受皇帝宠爱,从最初的美人一路晋封到昭仪,前途大好。生在书香门第,整个人看起来也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仿佛自带一种书墨香。  “起来吧。你啊,这个小可怜,也是受罪了。”婉昭仪蹙着眉,颇为关怀“也怪我。害苦了你。”说完竟已是泪眼婆娑。  这颇似西子捧心的模样,这我见犹怜的小眼神,这出神入化的演技。李双双都看呆了。想着若是当初自己有这本事,大把男人都到手了。  “小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婢跟在小主身旁,自是要事事为小主尽心的。”李双双自认为这个婉小主也就是貌似纯良,不可深交。她可不想冷不丁地再被别人当靶子使了。心里想定了,便顺着对方,做出一副主仆情深的模样。  婉昭仪拿着手绢擦擦眼边的泪,说道:“可别生份了。双双你如此待我,我自是打心里就拿你当姐妹的。”  “奴婢身份轻贱,小主您……”李双双正想着怎么回话呢,一双软绵绵的小手就滑到了自己的手心。  李双双刚才回话的时候,低眉顺目,没有直视婉昭仪,却不知她何时站了起来,走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打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生死不顾,是和我一心的。”婉昭仪哽咽道。一个人身边,总是要有那么几个死忠的,李双双在婉昭仪眼中便是其中一个。  李双双真是明白了,这后宫里,可没个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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