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1999年10月17日　　　　“你喜欢张艺谋啊？”吴媛媛困惑地盯着电影院门口的大幅彩色海报，上面有个粉棉袄红围巾、两条发辫上扎着绿头绳的女孩子和锅盖头男生，一角风中飘扬的红布，还有大大的几个字《我的父亲母亲》。她仔细念着海报上的主演名字。“章子怡，郑昊，孙红雷，没听说过耶。”　　　　郑昊就算了，章子怡日后大大有名，《卧虎藏龙》《一代宗师》人家演技实在没话说，赵斐早已过了追星的年龄，却一直是她铁杆粉丝；至于孙红雷，红极一时的《潜伏》她看过好几遍，还有改走逗比路线的《极限挑战》也是每周必追。　　　　“额，我也没听说过。”赵斐扬扬手中电影票，“不过张艺谋导演的呢。”　　　　吴媛媛耸耸鼻子，显然对拿了一大堆奖项的大导演不感兴趣。“我爸说，他拍的电影都是给外国人看的，自曝家丑，什么落后拍什么，所以得了一大堆奖。”　　　　哎？人家是国师耶，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一战封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种，不过1999年的赵斐还拿不出什么证据说服同学，只能拉着她直奔检票处。“快点啊，要开始了。”　　　　检票员撕开电影票票根的时候，吴媛媛还指着一旁《泰坦尼克号》海报夸张的“哇”了一声，“我好喜欢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啊。”　　　　挂着陈旧幕布的老式银幕，罩着深红椅套的座椅，扶手甚至没有放饮料的位置，坐下时膝盖几乎碰到前排--赵斐有点不习惯。　　　　接过吴媛媛从书包里掏出的可乐，赵斐东张西望，虽然是周末，电影院人并不多，身前身后都是年纪大的观众，两个初中女生很有些醒目。　　　　影院灰暗下来，座位后方放映机打出一束明亮的光，荧幕上开始显现出龙标和制作单位，电影开始了。　　　　城市工作的儿子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赶回老家办丧事。父亲是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乡村教师，因为筹集翻建校舍的资金遭遇风寒病逝，年迈的母亲只有一个要求，把他的遗体从医院送回老家。　　　　这当然不是赵斐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电影频道重播好多次，不过在大银幕上观赏还是头一回。电影转到回忆环节，黑白色调调染上艳丽夺目的色彩，仿佛明亮丰收的秋天；眼神清澈如山泉，笑容仿佛鲜花盛放，招娣简直像从油画中走出来的女孩子，她在心里嘀咕着，“章子怡好上镜啊。”　　　　电影开始没多久身边吴媛媛就无聊得打着哈欠，还一度凑过来评价招娣给老师送派饭的家传青花瓷碗“挺漂亮的”，不过很快她就安静下来，招娣寻找发卡的时候赵斐能听见她不停吸着鼻子。　　　　灯光明亮起来，赵斐用袖子抹干眼泪，吴媛媛眼圈红红的，两个女生都有点不好意思，却又相对释然：原来你也哭了。身后有对老夫妻久久没有起身，丈夫轻轻拍着妻子的手，后者捏着一块白手帕不停抹着热泪。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吴媛媛紧紧拉着她胳膊，几步奔回电影海报前，仔细打量海报里的人，大声宣布：“我喜欢这个章子怡。”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赵斐深深觉得自己选择没错，“没白来吧。”　　　　吴媛媛点点头，语气郑重其事，“我觉得，以后这个章子怡肯定比巩俐还要红。”　　　　同学，你可真有眼光。　　　　对于没什么休闲娱乐的1999年来说，能看景点电影简直是享受，1999年的肯德基却相当令人失望。吮指原味鸡、土豆泥、胡萝卜餐包、香辣鸡腿汉堡，可乐，其他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红上衣黑裤子的服务员态度相当一般，不过赵斐觉得没必要苛责：点餐前排了二十分钟，身后还排着十多个顾客。　　　　不过排了这么久也值了：咬了一口炸鸡，油香四溢又嫩又酥，赵斐立刻被征服了：以前的原味鸡这么好吃吗？还这么大块？　　　　对面吴媛媛斯斯文文吃着餐包，显然觉得有些奢侈：这顿饭花了四十多块，相当于平时两人一周的餐费了。“下次我请你。”　　　　赵斐大方地挥挥手，其实有些肉痛。“小意思。你还陪我来买书呢。”　　　　“你说。。”吴媛媛嘴边有面包屑，迷惑的小声问：“世界上真有招娣和骆老师那样的爱情吗？”　　　　有么？有。。的吧？不知为什么，赵斐脑海里忽然浮现起水荣剑瞪着挂在手指上的醋瓶“这是什么”的模样，莫名一阵心酸，还是肯定的答：“肯定有的啊。”　　　　吴媛媛若有所思，目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憧憬和羞涩。一个小时后，从书架上看到几本《中考试题集锦》时，她眼前一亮，指着叫道：“这里呢。”　　　　语文，数学，英语。。赵斐把几科辅导书依次拿下来捧在手里，咦，怎么没有化学？四处寻找营业员：“请问这个还有化学的吗？”　　　　一个高个营业员过来看了一眼，留下句“等一下”就进了库房，路过书架的时候不时把被抽乱的书推回原位。不一会儿他捧着两本练习册回来，直接递给赵斐一本，剩下一本放回原处，“库里就两本了，其他卖完了。”　　　　“谢谢叔叔。”吴媛媛高兴的答，挽着她胳膊，“今天运气真好。”　　　　营业员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赵斐潜意识还把自己当成大人，怎么也“叔叔”不出口。辅导书还挺沉，吴媛媛帮忙抱三本，又指给她书架底层一套练习册，也是某某出版社出的，赵斐常去的新华书店买不到。　　　　走去收银台的路上赵斐跟着吴媛媛拐了个弯，发现面前是音响区，顿时看到了新世界的大门：货架上摆满花花绿绿的磁带和CD，什么刘德华张学友周华健，还有张国荣！　　　　封面是铺天盖地的红，犹如滚滚红尘，又如蔷薇在雪白肌肤刻下最绝色的伤口。《偷情》《有心人》《怪你过分美丽》《红》。　　　　吊扇在头顶呼呼旋转，卷下来温热的风。赵斐毫不犹豫把磁带放在辅导书上面，继续翻找其他专辑，最后不得不在张国荣另一盘专辑和台湾滚石公司出的武侠歌曲合辑中犯难：十块钱一盘，今天只带了一百块，还要买辅导书。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结果便是两个都买不成了。把蓝灰色毛爷爷递给收银员的时候赵斐还有点不习惯：还是粉红毛爷爷更醒目些。收银员利索得递来一把零钱，又用张粗糙的白纸把书包好，用根绳子一捆递过来--真环保啊。　　　　辅导书有了，练习册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很快家教老师也走马上任了。物理老师得意门生，南京大学现代物理系大二学生肖宇，每周日上午到家帮她补习物理化学。　　　　那是个有点早熟的年轻人，戴着酒瓶底眼镜，猛一看有点书呆子的气质，其实挺精明的。没几天赵斐就和他混熟了，当着爸妈面叫他肖老师，背后叫他小老师。　　　　尽管人家当老师很有经验，讲题耐心认真，从来不肯迟到早退，休息时还聊几句他自己中考时的事情，和她很合得来，私下里赵斐依然觉得不太值：一天五十块，还是瞧在物理老师面上友情价，太贵了我自己也能学好不好？　　　　不过肖宇并不这么想，他老家在农村，家境很困难，一进大学就开始接家教活儿补贴零用了，现在同时有好几个赵斐这样的学生，业余时间排得满满的。赵斐是中学班主任介绍的，自己人，没好意思收太多钱，其他几个学生每人起码八十块一节课：南京大学可是正正经经的985重点高校呢。　　　　浓绿树叶蜕变成金黄色，静静铺满学校到家的道路，天气一天寒似一天，赵斐在校服里套上秋衣秋裤。　　　　不过一个多月的时光，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早起床，跟着爸爸到楼下跑圈跳远，吃早餐背书包，坐公交车到学校不过七点整；一口气连上四节课，中间穿插着眼保健操、课间操和小浣熊干脆面--有时抽到武松卡片，还有一次居然抽到林冲；下午又是三节课和晚自习，放学天都黑了。老爸通常会骑着车等在车站，蹿上后座车子一溜烟走起，路上说些“今天学的怎么样”之类问题，一进家门热气腾腾的晚饭已经摆在桌上。　　　　伴随作业和复习的通常是老妈的唠叨和橙子西红柿，如果实在困了赵斐洗把脸或者叫着“妈，妈！”跑到床上去，老妈按着她的脚一口气做上五十个仰卧起坐，立刻精神抖擞，再爬起来继续复习。深夜人静的时候，赵斐睡得鼻息沉沉，星星在窗外静悄悄眨着眼睛。　　　　一个月后期中考试，赵斐得到总分472分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