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在山林中住了十来日,身上衣物破破烂烂,走回凤翔峰又花了大半日,是以此刻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素妍都不敢认了,瞪了半晌才冲过来将她抱住大哭:“璐环!!你可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呀!!可担心死我了!”    沈玦自觉也是一言难尽,伸手给她拭泪,素妍哽咽着说:“辰公子……派人,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大家都说,你定是在山里乱跑,被野兽叼去了……呜呜呜……太好了,你回来了……”    回到中峰,众人全是惊得目瞪口呆,尤其是王牧瑶,沈玦淡淡扫她一眼,没有向大家多说,只解释自己在山中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到回来的路,这些天都是餐风露宿过来的。众人最初的好奇心被满足之后,便渐渐散去。    沈玦对旁人的漠然习以为常,她原本就不是容易与人熟络的性格,更不习惯受人瞩目的处境,她从小便在外流浪,懂得生存只能靠自己的道理,若是旁人突然对她十分关怀,嘘寒问暖,她反而觉得古怪,满身尴尬,比如素妍,收了眼泪之后给她打水、更衣、铺床,忙前忙后,她顿时满心过意不去。    沈玦和素妍并临淇、彩玉住在一个屋子,均是东峰上新来的下人,要在凤翔峰上学上几月的功夫,再被派往东峰做事。素妍最是勤快,经常会打扫屋子,这下她拿着笤帚快速地扫地,不好意思地道:“这些天璐环你不见了,我也没心思打扫,早知道你回来,肯定弄得干净些迎接你。”    沈玦心中感激。临淇和彩玉都不在,临淇是大城市里长大的姑娘,心气有些高,热衷衣衫打扮,乐意跟凤翔峰上其他正式弟子处一块儿,彩玉年纪要比他们稍长,长得圆圆润润,已经有了夫家,大约对学功夫也无甚兴趣,是以常常告假回家不在山上。    沈玦刚刚梳洗完毕,就听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冲进门来,她迎出去便见王舟义一脸的气势汹汹,一下见到她似乎楞了一下,随即神色冷冷:“还真的没死。”王牧瑶跟在她身侧模样有些局促,身后是十来个平素跟在王牧瑶身边的女弟子,临淇也在其中。    沈玦身心俱疲,此刻只愿好好睡上一觉,再思量其他,又听王舟义语气不善,心中不快,不咸不淡地道:“右使有事吗?我在山中迷路之事已经与令妹交代清楚了。”王舟义实在想不通这么个只会烧几样小菜的小孤女有什么可傲慢的,总是让她一见就有气,乍闻沈玦生还,她一瞬惊讶,随即便是气愤与失望,她白白给辰浩延打了一掌,他可从未打过她!而沈玦居然还没死!    王舟义语气冰冷:“沈璐环擅自离开凤翔峰,多日不归,依照门规,必须要罚。”素妍一听吓得两眼瞪圆,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沈玦眼中怒意沸腾,看向王牧瑶:“我是否擅自离开凤翔峰,令妹最为清楚,若要以此罚我,我绝对不服!”    王舟义回身看妹妹一眼,王牧瑶额上涔涔冷汗,半句话也不敢说,王舟义咬咬牙,这个妹妹往日在女弟子中也算个大师姐,一副说一不二的样子,此刻要她出头之时居然半点用都没有,不再管她,向沈玦道:“牧瑶知道什么也与此事无关,凤翔峰上的弟子要离峰需得向三位峰主师傅请示告假,你没有告假,便是要罚!”    凤翔峰除教授各门课程的师父之外,左峰、中峰、右峰尚各有一位峰主师傅掌管众弟子的日常起居与武学修炼,左峰男弟子居处的峰主名唤王辰,面白高大、孔武有力;中峰只住有那七位名家子弟,峰主名为胡境,是个须发极长的老前辈,据说武功深不可测,亦是左峰和中峰的内功课程师父。    女弟子们所住的右峰,峰主名为张原,三十余岁的女子,深居简出,沈玦至今都只在拜师仪式上见过一面,平时日常事务都是王牧瑶狐假虎威地代劳,众弟子即便是要告假,也都只需与王牧瑶说一声。如此情况众人皆知,这下王舟义却要摆出规矩,分明就是有心刁难,沈玦冷笑道:“右使这样说来,今天不罚我这事是不能了结了。”    王舟义被激得更怒:“你怎么说话的?你言下之意是我非要罚你,找的借口?”她回头向身后众弟子道:“擅自离峰,仗责二十,入门的第一日就与大家说得清清楚楚的,有人不知道吗?”众人见她来问,也是纷纷附和,包括与沈玦素妍住一屋的临淇。    素妍见这样情势有些害怕,悄悄去拉沈玦的袖子,示意沈玦服个软。她思量着这璐环也太大胆了,竟公然向王舟义顶嘴,王舟义可是栖霞山上主事的右使,与辰浩延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虽然不是同一个师父的师兄妹,但她的师父可是赵绝伦的师兄,连赵绝伦的大弟子池星宙都对她客客气气的,她若生气起来,一招就能要了她们小命,也没人会追究的。    沈玦在这山上就只与素妍、临淇最熟,临淇向来跟随王牧瑶、不帮她她倒也不生气,但这下连素妍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心中气苦,只觉多说无益,若揭出玄姝羽的行径只怕不止无人理会,更会被安上污蔑的罪名借机加重责罚,当下声线冰冷道:“仗责二十是吧,去哪里,你们带我去。”    众人没想到她这么硬气,均发出抽气声,王舟义对王牧瑶使个眼色,王牧瑶虽心有不安,但不敢违拗姐姐的意思,与几个女弟子推搡着沈玦往练武场去。栖霞山上规矩虽严,但女弟子比之男弟子,惹的事要少得多,就算有心机暗斗,也不会摆到台面上来,男弟子逞凶斗殴是家常便饭,但打过后感情也仍旧一样,是以左峰上的行刑场经常遍布惨叫声,而右峰上领罚的人则很少。    沈玦双拳握得死劲,在凳子上趴好了,王舟义见她如今就如砧板上的鱼一样了,终于心中快意了些许,被辰浩延打的那一掌也总归舒坦了些,命令那两个举着棍子的姑娘道:“好好打,让她记住教训!”    沈玦练习绵辉所授的内功十来日,已觉体内有一小股气息流来窜去,她逐渐能够控制它的去处,但要来抵御这全力挥下来的板子,可还差得远。只打得五六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素妍吓得不敢看,其余围观的女弟子也是频频抽气。王牧瑶自是不知姐姐为何对沈玦如此气恼,心内惴惴,但也不敢给沈玦说好话。    二十个板子下来,沈玦冷汗湿了一身,几乎晕厥过去,裤子全被鲜血染红,王舟义这才满意地作罢,她走后素妍哭着求了几个似乎面善的弟子,好几个人合力才把沈玦抬回所住的屋子。临淇也在其间,见沈玦当真被打得狠了,悻悻然道:“这璐环也忒硬气了,跟右使对着干没有好果子吃的,当时不要嘴硬说个好话,也不至于被打得这么惨。”    素妍擦着眼睛给沈玦除去裤子擦拭伤口:“你就别说了,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要责怪她么。”临淇撇撇嘴,不再多言。沈玦咬牙连吭都没吭一声,这板子打得这么重,若非她稍有内功护体,可能已经伤到筋骨,致成残疾都未可知,但沈玦更加忧虑的却是绵辉之事,她只余二十多日时间要助他离开水牢,她受了此伤,少说也要休养十日,她所剩时间不多了。    其实困住绵辉的水牢,是有开锁钥匙的,但找寻钥匙只怕要比偷他所说的天渊剑或者山河日月图天戟更难得多,时隔这么久,这钥匙或许早就给毁掉了。思及绵辉给她所吃的毒-药,她已学会行宫运气,自觉气息流畅并无阻滞,是以她并不如何相信自己中毒,但毕竟仍有一丝忌惮。    何况这番挨了板子,她对王舟义等人深恶痛绝,回想与绵辉相处几日,但觉他比之这山上这些武林中人要强上太多,要从他们这里偷点东西去救绵辉,她倒是情愿的,更何况绵辉好歹教她一些上乘武功,算半个师父。    素妍擦拭伤口的动作又让沈玦痛上加痛,素妍小心翼翼地换了盆水道:“伤口这么大,需得擦点伤药,不然夜间定会发热,或者我去找个大夫?”说话间,进来一个人,却是王牧瑶,她不自在地站在床边,递过来一个药瓶:“这是伤药,特别有用,赶紧给她擦上吧。”    素妍喜出望外,赶忙接了:“多谢大师姐!”沈玦趴着,艰难转头看向王牧瑶,见她扭捏地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玄……玄小姐的事情也不是我能管的,总归……对不住了……”沈玦身上疼痛,也没有心力去考究她的道歉是否真心,只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晚间临淇说屋子里药味重,到别的房里借宿去了,屋里只剩素妍和沈玦。素妍只一会儿就呼呼大睡,沈玦只能趴着,久了胸膛胃腹都生痛,但今日已经麻烦素妍很多,她不敢叫唤,只自己勉力将自己撑起来,小心不碰到臀部和大腿,侧着躺住。不论王牧瑶真心还是假意,她带来的伤药确有奇效,敷上后冰冰凉凉,那火辣辣的感觉已经缓解不少,但毕竟伤得重,今夜只怕是没得休息了。    她看着窗外月色,心思沉沉,一会儿心系绵辉水牢的事情,一会儿则考虑沈璐环的事情,忽的脑中灵机一动:她记得上回到中峰上去,在吕林旭那儿看到一张地图,当时瞧得云里雾里,先下一想,应当是这栖霞山各峰和各馆之间的地图,莫非他和池文锡有什么图谋?    先不论他们有什么图谋,她若能拿到那张地图,于她窃取宝剑的事情定然有很大帮助,——问题是如何才能与他们见面,寻常弟子上不得中峰去,何况她仅是东峰招来的下人,更无资格。    正思量间,只觉月影一闪,沈玦尚自以为是错觉,定睛一看,房中已多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沈玦吓得险些叫出来,那人的脸已经露在月色明亮处,瘦削似乎又回到月余之前,而俊逸不减,是辰浩延。    他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实则沈玦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到这里来做什么?他走上前来,细声道:“你今晚没准备晚膳给我。”沈玦懵了一下,敢情这是名副其实来讨饭的?她下午才刚刚回凤翔峰,还被打了一顿板子,没人告诉他?她实在太气愤,怕自己破口大骂吵到素妍,抿着嘴反倒没话说了。    辰浩延浑似不觉她那双眼将要冒火的怒气,在她眼前一掌摊开,一块缺了一角的玉佩就在他掌中,正是她丢失的沈璐环的那块。她惊异非常,伸手就抢过来,他被她逗笑了:“本来就是来还给你的,不用抢。”    她瞪他一眼,他直起身子,那把随身携带的短剑悬挂在腰间,正晃在她眼前,她在遥远的记忆中依稀有那么一点点印象,在梨园的密室中,那群绑架了养父母的坏人好像当时称呼这把剑是什么来着……天渊剑!    这个名字闪入她脑海让她吃了一惊,但她仍不敢确定,因为当时情况混乱,如今让她回忆实在不易,但这个念头一旦生成,她定定地瞧着那把剑眼睛发直,恨不得立即把它夺过来。    辰浩延却不知她脑中的盘算,自顾自道:“回来就好,还以为你逃走了呢,不想找你妹妹了?”提到沈璐环,沈玦自然神情严峻,辰浩延笑了笑道:“我特意来将玉佩送回,够有诚意了吧,——最近胃口着实不佳,明日等着你的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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