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间沈玦在素妍的帮助下做了几道菜,让素妍送到东峰上去,她虽然依靠拐杖勉力能走,但要走去东峰还是太勉强了。日间的武学课程她也去了,不过只是听着,招式均没有练习,其他弟子都听说了昨日她被王舟义责罚的事,虽然都偷眼瞟她,但都不敢向她搭话。    她们不理睬沈玦,其实又何尝愿意理睬素妍和临淇两个,她们是正经门派的弟子,虽然比不上中峰上的那些家世显赫,但将来起码不为栖霞山所用、也能成为自己门派中的顶梁柱,相互结交也是为了将来在江湖上的人脉,而素妍她们只是东峰来的下人,她们心内暗暗鄙夷,也是寻常。    不过素妍个性随和,被人差遣使唤也是笑呵呵的,压根没发觉有什么不妥,而临淇则是一心巴结,给王牧瑶鞍前马后的,全力融入她们当中,是以素妍和临淇都比沈玦合群许多。    沈玦面上无所谓,其实心中并不舒坦,她个性冷硬,与幼时漂泊有关,她对他人极度不信任,更不知道怎样与别人主动示好,如沈氏夫妇和沈璐环,都是他们最先向她发出善意,且一开始在沈家,沈玦也不信任沈家人,只是随着时间的过去,她才真正接受他们。沈玦的感情来的很慢,但却能持续很久。    其实她看到女孩子们相互间无话不谈嬉笑打闹的模样,她暗暗也是羡慕的,但似乎都与她无关。    “璐环!璐环!”沈玦被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素妍兴奋至极地道:“璐环,方才老师说了,三日后是咱们凤翔峰的月考,老师们要来检验弟子们一个月的进境,届时三个峰的弟子都齐聚一堂,可要热闹一番啦!”    沈玦有些好笑道:“你就记着要热闹,怎么不担心你的考试呢?我瞧着你似乎下课后一次都没有练习过呀。”素妍面皮一红,嗫嚅道:“老师不会对咱们这么严的,她也知道我没啥学武的天分,我只对做家事比较在行。”    沈玦笑了笑,知道素妍的毕生志愿就是找个好相公,但凡有能够跟男弟子接触的机会,她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次大概就是冲着能见到男弟子才这么高兴,这也是她最不能认同素妍想法的地方。    素妍两手一握,一脸的憧憬:“到时候,肯定能见到中峰上的几位公子,一定特别风度翩翩吧。”沈玦笑了笑,回想自己见过的吕林旭和池文锡二人,样貌确实不错,不会让素妍失望。这倒是个好机会,她要试试有没有机会和吕林旭说上话,让他把地图借她一会儿。    凤翔峰月考之日,右峰的女弟子们寅时就起了床,严谨有序地排成方阵,往西峰的半山腰去,卯时正在西峰的一名为“陌上征尘”的练武场集合、清点人数。沈玦的伤较之前好了许多,虽然尚不能奔跑跳跃,但走路慢一些已经不需要拐杖。太阳徐徐升起,练武场内全部弟子统一着装,站得笔直,气氛严肃。    良久,中峰上的十个弟子在峰主胡境的带领下姗姗来迟,中峰上原是七个弟子,新来了三人,都是年纪较小的男孩子,他们一出现,方阵中不由自主地响起说话声。沈玦也是第一次见除吕林旭和池文锡外的其余之人,素妍暗中直戳她,小心地细着声说话,极力压抑着想尖叫的心绪:“来了来了,看看看,那个橙黄衣服的就是池文锡了,是家主赵绝伦大弟子池星宙的公子,我听说认识他的人都唤他’殿下’。”    沈玦看过去,池文锡果然并未穿与众弟子们一样的服饰,此刻身上的这身袍子虽不比她上次所见的那件花外衣那般奇异炫目,但这橙黄为底绿叶为纹的束腰袍子在众人之中依然极为醒目,想不注视都难。兼且他长发束起,直直地在脑后垂下,发丝黑亮细致,根根分明,额上系了一根同样橙黄的发带,繁复样式的结绑在脑后与黑发一同飘扬,相互缠绕,秀玉风雅。    沈玦听到近旁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殿下这身装扮可真好看。”“估计又要被争相模仿了。”“别逗了,旁人哪有殿下这样的风姿神采,学着他穿还不是东施效颦。”“就是就是,前阵子那个张扬穿了跟殿下相似的白衣,活脱脱像身孝服,可笑死我了。”“对对,我也记得,还有那个李懋,戴了个和殿下一样的发冠,可惜发量稀疏,惨不忍睹。”池文锡好似听到大家的言论,竟向沈玦这边微微一笑,沈玦身边顿时阵阵抽气声,她暗暗摇了摇头。    她看到吕林旭站在池文锡身边,眉目低敛,似是带着晨起的惺忪之意,他只是寻常弟子的装扮,却完全未被池文锡鲜丽的色彩压倒,自有一股青橄般的少年气,稚嫩中夹杂清隽的贵气,沈玦感觉他好像比几个月前在璐环酒家时显沉稳了许多,声音也不再是变声期的沙哑。念及璐环酒家,她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此刻在练武场中男女弟子共有百多人,分为十一个班,加上中峰一个班,正好分别以十二地支命名。左峰男弟子六个班自丑至午,右峰女弟子五个班自未至亥,沈玦所在的酉班有十二人,大家两两配对,相互切磋。    负责酉班监督的老师名为刘晗,是她们的拳法老师,而与沈玦配对的人叫做李博,据说是西域来拜师的,长相十分异域,身段像男子,说话声音也像男子,沈玦头一回见她真以为她是左峰来的,走错地方了。    李博样子虽然粗犷,但武功没比沈玦多学多久,她与沈玦第三对上场,怯怯地向沈玦道:“你要出什么招式,悄悄跟我说说,咱们合计合计,可别打伤了对方。”沈玦心里正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跟吕林旭说上话,没听清李博说什么,正待询问,刘晗领了两个人过来:“陆寒洲大夫子的指示,本次月考由中峰上的两位弟子先给大家做个示范,这位是林新拓,这位是玄姝羽。”    陆寒洲是如今江湖上公认的第一高手,也是整个栖霞山凤翔峰的大夫子,所有老师都听命于他。沈玦去看这中峰上新来的林新拓,他是个个子小小的小男孩,身量跟身为女子的玄姝羽差不多,年纪看着比吕林旭和池文锡都要小,模样十分憨稚可爱,听到刘晗提到他的名字,立马露出闪亮的笑容,酉班和戌班的女弟子们都未曾这么近距离见过中峰上的人,顿时叽叽喳喳兴奋不已。    见到玄姝羽,沈玦赶紧往后退了退,躲在人群里,这女孩蛮不讲理的个性她是领教得很通透了,让她看到自己,说不得又要为难自己。刘晗道:“林新拓与玄姝羽给大家示范,林新拓是新来的,只学过少林长拳,玄姝羽要使用的是’吟溪拳法’,你们也是学过的。”    刘晗说完,二人就摆开了架势,沈玦这还是头一回见别人比武,顿时看得聚精会神,林新拓的少林长拳极为娴熟,虽然招式朴实无华,但看得出基本功夫十分扎实,一招一式力道浑厚姿势正统,而且他身形灵巧,变招甚快,小小年纪,武功端的不弱。    再看玄姝羽的吟溪拳法,则要花样繁杂得多,那吟溪浅唱的意境似是三分制敌、七分舞蹈,且她身形优美,使出来自别有一番风流意味,想来在偏峰的众人面前表演,她自然也想卖弄几番。墨绿色的武服翻飞如蝴蝶起舞,四面八方的拳影叫人眼花缭乱,将林新拓笼罩,众人齐声喝彩。    林新拓却不动如山,仿佛浪花卷带中的一颗石子,丝毫不惧这多方的夹击,他的腾挪闪避、纵跃飞踢仍是扎实沉稳,力道却着实不小,而且沈玦看得出来,林新拓的轻功跳跃虽然不如玄姝羽潇洒好看,但跃起的高度与力度却远远在她之上,更遑论变招的迅捷。    玄姝羽毕竟是女子,攻了一阵毫无进展不说,体力已有损耗,身法迟滞了起来,立时被林新拓觑得一空,翻手擒住了左掌脉门,玄姝羽一急,本不该使出拳法之外的招数,却未及细思就使出了她所学擒拿手中的一招“飞流”,右手四指如激飞的水流向林新拓的手腕关节处落下。    沈玦想起玄姝羽当初擒住自己时也使的这一路的擒拿手,当时自己痛不可支,不仅为林新拓担心,又暗暗不屑玄姝羽的做法,说好切磋拳法,技不如人认输便是,使出别招蛮打算怎么回事,她瞟向刘晗,他竟也没有阻止。    林新拓本以为胜负已分,不意玄姝羽还有后招,他原本与女子动手就留了三分力,这下危急时刻,不自觉使出了全力,他手掌一翻,却是太极的手法,掌心画弧卷带就化解了这来势凌厉的水流,这套路他练得极熟,想也未想,后招接上,右拳正中玄姝羽左肩,她被弹得飞了出去。    最后关头林新拓猛然回神这只是比试,虽然招数已出,但已收回了七成的力道,是以玄姝羽虽然被震得飞出,形容狼狈,却只是着地时屁股痛了一下,并未受到内伤,人群中发出“哇”的一声。    看到玄姝羽倒在地上,林新拓稚气的脸上慌乱不已,急忙鞠躬道歉:“对不住师姐,你没事吧?”玄姝羽身上虽然没伤,但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么大个丑,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当下满脸通红柳眉倒竖,瞧着人群里人人都好像在笑她,她难堪地尖叫起来:“吕林旭!!!吕林旭!!!”    她这声响还动上了内息,音量实在不小,不远处在亥班示范练武的吕林旭和亥班众人都听到了,吕林旭和与他过招的袁碧对望一眼,均停了下来。玄姝羽坐在地上哭着喊个不停,众皆哗然,全都低声讨论起来。林新拓被她又哭又叫弄得面皮比她还红,手足无措地吞吞吐吐:“师、师姐,你别哭,别哭呀,我不是故意的……”    刘晗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玄姝羽家世显赫,是汉中仙鹤台上的云鹤山庄大小姐,他也不敢贸然决断,听她一直叫唤吕林旭,他擦着冷汗往亥班那边看,思量着是否要过去一趟,幸好吕林旭已往这边走过来了!    吕林旭俊眉紧皱,对于玄姝羽的呼喝他既莫名又不耐,看她坐在地上撒泼,声音凄厉,好似哭得悲惨,实则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在无理取闹而已,他一脚踏进练武场,没好气地道:“干嘛?”    玄姝羽一见吕林旭来了,哭腔一收,指着林新拓道:“他欺负我,你快点给我报仇!!”吕林旭回身看了林新拓一眼,见他局促不安地站着,再看玄姝羽讲话中气十足、手脚灵活,显然既无外伤又无内伤,再说了,就算有伤,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干嘛要给她报仇?!    吕林旭心头一团火起,再环视围观的众人,正自小声议论不停,玄姝羽自己丢脸就罢了,还要拉他一起丢脸!——忽然,他看到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隐隐约约,似笑非笑的模样,沈玦那像是觉得他被玄姝羽差遣行动非常有趣、看好戏的神情,嘴角的笑意又似稍稍的不屑。这一下,他的心绪更是糟糕至极!    玄姝羽这般耍赖沈玦也是头一回见,原来什么名门正派的千金小姐,跟市井无赖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她不禁心内冷笑,而吕林旭居然还真的来了,她有一丝的同情,往后他娶了玄姝羽回家,可真是永无宁日了。    正自想着,忽的感受到了吕林旭投来的视线,她愣了一愣,不自觉向两边看了看,随即觉得,好似他确实是与自己视线相交?    玄姝羽见吕林旭傻站着,居然没有半点表示,正要发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姓沈的这个贱女人,怎地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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