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谈终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他走后屋中留了一些淡淡的清香,原是这些男儿不该有的。他站在院门口静静地待着,直到看到屋中不过片刻就熄了灯,转身离去。    原来他见到安安下午的片刻失神,知道小女子这个年纪最容易多思多梦,便把身上熏了些效果很好的安神香带到她屋子里面去,又陪着她玩了好久,看到她累的不成都想赶人了,才依依不舍的走。他咧嘴一笑,小丫头估计这会子困倦的不行了,如此也好,她困了便能睡得好,也不枉他费心费力一场。    “少爷,院中的灯都熄了,咱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天气这么冷,柳谈在外面站的太久。  “嗯,你还要警醒些,若是三小姐这边有什么异常,记得跟我说。”    安安经他这样一闹,果然倒头就睡着了。  若是平时,这一觉准能睡到大天亮,可今天不行,白天看到的那一幕,还是一点点的在她脑海里面不断的浮现。    陈王的眼神——满满的爱意中带着一丝忧郁,她记得刚认识陈王之时,他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是一个精力及其充沛之人,性格又开朗,从上到下,无有不喜欢他的,便是鸿胪寺卿搞不定的蛮夷,颠到他手上总能玩得让别人没有错漏可以挑。    他看人之时,眼神里面也满满都是善意,就是这样如父如兄般的善意,骗取了小姑娘一世的幸福,她曾那般信任和依赖一个人,也曾经觉得幸福过,即使无名无份的呆在一个人的身边,都感觉那样的幸福。    正是被人欺骗过一次,才有那样的恐惧之感,梦中,许采乔领着婆子们端了一晚药水过来。  腹部痛感从一直传到全身,安安艰难的捂住了喉,她痛,又似有人抽筋扒皮一般。    ****    也正是这样的夜很难眠,陈王喝了那一口冷茶,到了二更还是毫无睡意,失眠了半年之久,好不容易缓解的失眠症,伴随着头痛之症,一点点折磨着他。    “殿下,您的头又开始痛了?”福顺端着一碗安神汤,想试探着叫主子喝一些,但是主子似乎很抗拒依靠着安神汤就寝。    “备衣物,本王要出去。”陈王扶着额站起。  这么晚了,去哪里游荡都不合适啊,福顺想说不敢说,他也看出来了王爷的心病在哪处,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大不了像国公爷索了来,他就不信国公爷不肯了。    这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王爷最讨厌别人干涉他的私事,更不喜强迫别人。    陈王穿上貂裘,急匆匆的出了门,福顺想跟在后面,又被他杀人的眼神所阻,不敢跟着了。  从王爷进府那日他就知道,每到这个时候他都要出去转一圈,按王爷的身手,许府的家丁也察觉不到他的行踪,只是不知道王爷出去这么几日,跟那小丫头到底成事了不曾。    他心底里是希望小丫头赶紧应了王爷的,这样王爷好过些,下人们也会好过些的。    乌黑而又森森寒的夜,也只有陈王这样的人还会在这个天气踩雪而出,不费多大的劲,他便来到小丫头窗前,屋内就是她,他多想看她一眼,可是没有勇气推开窗子而入。    屋内传来低低的抽泣之声,她在那里喃喃自语,说痛,说要喝水,守夜的丫头估计是睡得沉了,这个天气又顽到那么晚才睡,加上安安平时半夜也不起夜的,丫头习惯了这般也睡死了过去。    他最受不得她这样的哭,终是忍不住,推开了窗子一跃而入。    ***    安安本是睡的沉了些,梦里又梦到上辈子临死前的事情,这才哭了起来,那种濒死绝望无助又伤心害怕的感觉,自重新活过来以后,均是她的噩梦。  有那么一时三刻,她都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了,尤其是今天,这种感觉特别真实。    她很害怕看到他,害怕上辈子的过错重新再来一回,知道有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唱着儿歌哄她睡觉,她心里终于安乐了些,懵懵懂懂的看到一张脸,年轻、俊美、像是一尊神一样的男子,她下意识的想依赖的人,她抿嘴一笑,喃喃自语:“怎么现在才来,方才我以为我要死了。”    她的身子软的跟猫一样,让人无处不爱。  她的好,或许只有陈王最懂,声音是软的,却是无坚不摧,只要她轻轻哼上一声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子,他都恨不得摘下来。她的骨殖也是软的,偏生是这样软软绵绵的弱女子,能摧毁最坚硬的心。    就连说话的语气里的那股子傻劲儿,都激得人寒毛都要竖起来,她当真是在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  陈王最是有主意的,却也在温柔乡里面乱了方寸,他不知道榻上那个温温柔柔的她,是不是她的本心,亦或者只是呓语。    灯光下,王朝最美的男子坐在塌下,丝毫不敢亵渎榻上呜呜咽咽抽泣的美人,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与他来说便像挖了他身上的一块肉一样难受,他心里闹腾的热闹,叫醒她她便能从噩梦中醒来,醒来以后多半是要吓死她的,若是任她被梦魇住,或许他可以不那么君子的抱一抱她,此一生为所求的不就是这件事情吗,此一阵睡不着而闹腾的也不过就是这件事吗……    日思夜想,真离的这么近了,他却是连触一下手都不敢的,这种思念,像是近乡情更怯一般。  他一世最挚爱的女子,呜呜咽咽的想要他,此刻便是掏出来他的肝肠,他也愿意。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中总会出现零星散乱的几个画面,头一个就是一个女子,伸出食指出来在他心口画着圈圈,语气柔柔绵绵软软的:“我虽是庶女,面上看得到的苦难,可是暗里,我却是得到了无尽的宠爱,我爹,他总是最疼我的。”    那时他心想:我也必是最疼你的,以后,你与别人说起,便不会提到最疼你的那个是你的爹爹了。    她又说道:“可我还是不知足,那时候我想,不管我多受宠,我也不喜欢我庶女的身份,以后我的孩子,一定要让她抬着头颅长大。”说道这里,她眼圈有些泛红,似哽咽:“这都是你欠我的,仲林,我不求你这辈子堂堂正正的娶我了,可是到了下一世,不管我在哪里,一定要找到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带了些哭腔一般,这一切似乎早在她预感之中。    最后一幅画面是那绝美的女子,嘴角溢着血,绝望而又小声地问:“王爷,是你吗?你是要杀我的对吗,是你迫不及待的要与我下一世再见对吗?”    再往后的画面,他不敢想,自此以后他便再也睡不着,只要一睡着,便会梦见这样两幅画面,他很想努力的回忆起她的脸来,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不管他怎么去回忆,总是想不起全的。  两世之痛,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直到那日在琉璎居无意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魂都回来了。    安安蜷缩在榻上,很小声,很小声的在抽泣,她不住的叫着嗓子痛肚子痛,哪里都痛。  陈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出了些汗,但是没有发烧,看来是被噩梦魇住了,醒来应该就无事。    房外守夜的丫鬟终于听到里面的动静,起身敲门,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陈王大惊,看着一旁虚掩住的窗户,一跃而起,将窗户掩住,里头传来丫头推门进来的声音,并着烛火,越走越近。    “小姐,你怎么了?”丫头摇醒了她。  安安睁开眼,好在这是一场梦,她摸了一把额头,还出汗了,身上也并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做了一场噩梦而已,幸好你进来了。”她以为刚才给她唱歌儿的是丫头翠雀,幸好又那阵歌声把她从梦里唤醒。    翠雀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她这样,问道:“还睡的下吗?”  安安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知道他不敢用强的,可是只要想到他白天的眼神,还是觉得很怕,她怕这一生的自由终不是长久的,有一天,她又会被人关到四面环水的瀛洲,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好旁边有翠雀。  安安摇摇头,却是睡不着了,翠雀扶着安安靠在床头,给她按了按头,听见安安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被人关在一个小岛上,怎么都出不去,只有你,只有你陪在我的身边,翠雀,你可不要离开我才好,我再也不想回到那样一个地方,再也不要了!”    翠雀以为主子一个梦做傻了,忙宽慰:“有谁敢关着你呢,是不是白天跟二小姐吵架,怕太太罚你跪祠堂啦,没事的,都过去了。”小姐小时候就经常罚跪,可也没有这么害怕的时候啊。  安安摇头:“不是她,不是太太,是比她更可怕的人。”    听她的声音,布满了绝望,他想到自己的那个梦,梦中的那个她便是死在瀛洲,她留下的信里面说道:我并不期你真如我所愿,给我此生想得到的东西,可我也不期你会如此,让我这般绝望的度过这段时间,若此生还能见,希望你能还我自由,仅此!    “是比太太更可怕的人。”隔着一扇窗,她不识君在侧,陈王绝望的闭上眼,难怪她这般不想见到自己,这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她还只是个孩子,到底承受了多大的苦难,才能在梦中都忍不住哭泣,他不敢想,闭上眼睛都是黑暗中她呜呜咽咽的那张脸,也是幸好在黑暗中,他看的并不清楚,否则,真心会痛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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