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秦慕睡得相当沉。待到她再度睁开眼睛时,被亮得刺眼的阳光晃了神。    她使劲抬头,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昨天睡下的那个姿势。肩膀和手臂都麻软软的。双腿酸痛,微动便疼得刺骨。她懒懒地翻了个身,有点迷茫自己在哪儿……嗯,不是家里……床好硬……等等她不是在度假么?今天没有工作……唔……那睡个懒觉,也没什么关系……    再度合上眼睛……蓦地又睁开轱辘翻身坐起。    她环视四周,发了好半天呆,才想起自己的处境。    对。她穿越了。    而且,已经不是第一天了。    头一天,她从化妆室走出去,却脚下一空,眼前一黑,惊慌失措地摔在一个草垛上。遇见了一个和农夫们玩COSPLAY的女学生。云里雾里地挨了一顿打,头上好几个包。    第二天,她被这个COS桔梗的女学生绑了,手机也被她抢走了,被人当作妖女,生平第一次被装进笼子里,还差点喂了野猪。    第三天,救了她的小伙子说要带她出去,路上她差点喂了大蛇。还踩着10公分的高跟鞋爬了一天泥泞崎岖的山路…    这他*娘的……    秦慕眼神空洞地叹气,简直比全国巡演还累一百倍啊。    今天是第四天。    秦慕不禁担忧地想,今天,不会还倒霉的要喂了什么动物吧……难道她穿越来就是为了当饲料?总摆脱不掉要被什么动物吃了的命运?她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慵懒地抬着酸麻的胳膊脱下夹克,舒展了下四肢。光着脚毫不顾忌满是尘土并不光洁干净的土地,到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咚灌了下去。随后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夹来,习惯性地单手弹出一支细细的烟,用另一只手将纤巧的打火机从烟夹里取出点上,搭在唇边吸起来。    ……    咦?    秦慕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怔了怔……又淡定地放回到口袋里。    嗯,打火机和烟。不错。看上去比手机有用的多。这里既然是古代,想必生个火什么的也不太容易。想到昨天沐清用棉絮细柴引火,打的火折子时,心下懊悔当时怎么没想起来自己带着打火机呢。    正想着,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沐清的嗓音:“秦姑娘。”    秦慕拉长声音:“进!”沐清提了个篮子,缓步而入。见她已然坐在桌边,便随手放了篮子,微笑地过来问早。    “姑娘睡的可好。”    “一觉到天亮。”秦慕扬起修长的双腿自然地搭在桌上,“小哥,咱今天还赶路不?”    沐清微笑道:“在下已经雇好了车,等姑娘用过早点就启程。”    “咱去哪儿?”    “南州府芜阳。”    “到了那儿之后呢?”    沐清微笑着望她:“姑娘有何打算么?”    秦慕耸肩:“我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啥都不知道,一点打算都没有。”忽然想起什么来,“我说这位大侠,你以前救下的姑娘,你都怎么安排的?”    沐清道:“在下于州府有些门道,有些聪明伶俐的,便送她们入府做了丫鬟侍女。粗苯些的,便去些染坊织造学些手艺帮工。前几日里,还听闻玉芝姑娘许了人家,嫁了宝黛阁的伙计,托人送了喜帖来。想来日子还算安稳。”    秦慕百无聊赖地瞥着他:“那你看……我……算是聪明伶俐的吗。”    沐清笑道:“姑娘想进州府做事么。”    秦慕继续瞥着他:“你看我这样的,能当丫鬟侍女吗。”    沐清呛笑道:“秦姑娘容颜娇美……天资不凡,做侍女恐委屈了。”他说到“容颜娇美”时,感觉挺犹豫的。    秦慕翻着白眼:“就直说,我属于粗苯型的呗。”她忽然翻身坐起来,“小哥,你杀猪是假,人贩子是真的吧?卖进王府里能得几个钱?”    沐清险些笑出声来:“姑娘说笑了。再者,南州府并非王府。南州府州牧乃昌仪郡王陆桓陆大人。并兼着三州的节度使,皇上亲点镇守南州。在下所说熟稔的便是州牧府衙上。不过说到王府么,确也有一个,乃是麒王的府邸,也在芜阳。说到这麒王,乃是皇上的第九子,本来深得圣上喜爱,只是……”沐清见她眼光涣散,对他说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索性打住了话头,柔声问:“秦姑娘,你在想什么?”    秦慕揉着脑袋说:“我在想……以后我靠啥吃饭。”    当下,秦慕没心情听市长是谁,省长是谁,以及主席小儿子的八卦……她总不能一直跟着这小伙子,再说就算她想跟着人家也不可能一直带着她——除非她主动献身?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古代是不是都时兴这一套?……秦慕想到这儿不免冷哼了一下。有点鄙视自己:艹,女王,你的节操呢?    秦慕估计一到市区,她就会被抛下独自生活了。要是她再没脸没皮一点,可以找这救命恩人再要点启动资金……有几顿饭钱也行啊。那之后呢。    问题接踵而来——她怎么活。她是个摇滚歌星,她会唱会跳没错,会写歌会作曲没错,她还会弹钢琴,弹吉他,从小接受正统的音乐训练,出道前遭受了各种苛刻的练习生式特训……她能够掌控舞台,天生是站在聚光灯下的女王;她富有创作才华,主打次次蝉联榜首,个唱巡演没完没了地开,场场爆满,黄牛一张能炒上几万……    可是这些技能现在完全没用了。对。屁用没有。现在流行啥曲风不是关键,关键是肯定不是她这频道的!从摇滚到古风……这TM差距也太大了就算现在开始转型也得给她点时间摸摸门道啊!    秦慕想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左顾右盼地瞥着沐清。心思一会儿一转,一会儿一绕,看他的眼神也莹莹闪闪的。看得沐清直发毛。    想想现实生活压力实在不小,要不然……    秦慕不由得眯起眼睛来上下打量沐清。沐清被这目光扫视着,浑身不由得一凛。    和他相处其实有几天了,但因为一直情况不断,不是杀猪就是打蛇的,实在没得空好好观赏下他的脸。现下她有了兴致,从头到脚从上到下地扫描着他。    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长得确实也不错,皮肤质量杠杠的,又白又细,满脸都是胶原蛋白,一看就刚二十出头,可谓年轻貌美,唇红齿白。典型花美男型人设。难得的是他姿态也很好,坐在这种小破旅馆里,一身朴素的麻布衣服,腰身直挺,垂肩,脖子很放松,双手自然地搭在双膝上,双腿微微分开,张弛有度,恰到好处。整个人显得既端庄又不失亲和,显然接受过特别系统的行为举止方面的长期培训,在潜移默化中已经形成无法改变的条件反射,想装乞丐都装不像。    如何区别暴发户和贵族?什么看包看鞋看领带看珠宝,看住哪儿开啥车,统统不靠谱。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怎么坐卧立行。这些小事小为处处透露着修养和底蕴,可以把你的出身来历毫不留情地暴露无遗。会观察的人,只需看你走几步路,坐不同椅子的姿势,吃饭擦嘴的手势……就能立刻分辨出你到底是小胡同出来的,还是世家子弟门楣长贵。即便长大后的你有钱了,买得起几十万的表几百万的车,但可惜你已经错过了给身体打上铂金烙印的最佳成长时期,深入骨血里的肢体语言是不怎么好改的,分分钟出卖你的出身。而眼前的沐清,正是那种想扮底层劳动人民,却被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坐姿出卖得干干净净的人。    这小子……一定是个贵族人家的少爷!至于他为什么会翻山越岭地来一小破庙里不停地解救无辜少女……有钱人的心思你别猜,没事儿干闲的呗。    想到这儿,秦慕不由得舔了下嘴唇,心下暗自盘算着。    要不……节操先下线一会儿?毕竟饱暖才有力气思淫.欲……呃不对,有了经济基础才能构筑上层建筑……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对……穷人没资本谈理想……也不太恰当……    秦慕兀自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    在她紊乱的目光打量下,沐清只觉得脖子后面阵阵发凉……在她面前越来越觉得……如坐针毡起来。刚刚想说点什么破解这种尴尬,秦慕已经刷地把玉腿放下,站起来一撩头发,妩媚性感地朝他一笑:“走吧帅哥,吃早点去。”    沐清的身子僵了僵,像被电到了似的。只是再次望着她黑乎乎的眼圈时,各种美好的欲念都消散了去。    睡了一夜,秦慕的烟熏妆已经花的更厉害了。眼线眼影睫毛膏全部脱妆得一团黑漆马无,脸上的底妆早就胡了,整个儿一女鬼般的阴森恐怖。而恐怖的女鬼毫无自知,还以为自己明媚照人艳光四射,随便瞄谁一眼就能倾倒众生。    沐清瞧着她那神色和脸色,心下暗暗思忖着:    这姑娘……病愈发重了,到了芜阳得先去给她看大夫才是。    却见她拔腿就走,沐清忙道:“秦姑娘,你的鞋。”    秦慕扭头一看,沐清带进来的那个篮子里,赫然是她那双恨天高。秦慕见到它们已经被擦洗干净,污泥浆水一一被洗净了,不由得有点爱恨交加。穿吧,腿还酸痛着。不穿吧……总不能一直光着脚……    纠结了会儿,秦慕一手一只把鞋子拿起来,又眯起眼睛扭起腰,往沐清身边蹭了蹭,朝他眨了下眼睛风情万种地娇笑:“呦,这么体贴……谢啦。”    沐清再一次被她的女鬼脸……给“电”到了。轻咳了两声,跟在她屁股后面出去了。    ……一定要找大夫。嗯。    ——————    两人吃了顿粗简的早饭,便上了套好的马车赶路去了。    马车厢里空间有限,俩人坐着,不免肘膝相碰。秦慕是现代人,并不太在意这种小碰撞。沐清倒是不动声色地想尽量躲避,却无奈山野村路并不平坦,马车也简陋,跌跌荡荡的总免不得碰到。    秦慕无聊地第一百次撩起车帘,看看外面毫无区别的景色,百无聊赖地抓抓头发,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搭在唇边,瞥了眼拘谨的沐清,把手里的烟夹递到他面前:“抽吗?”自然地让烟。    沐清皱了皱眉,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秦慕忽而反应过来,脑子里想着这时代没有烟吗……嗯如果有估计也是媒婆子们手里揣着的那种旱烟袋类型的……于是又缩回来,拿着火机问:“那……介意我抽吗?”见他依旧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顾自地点了火抽起烟来。    马车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阵,大概是碾到了石头砖块什么的,摇晃得秦慕整个人栽到沐清怀里。又连滚带爬地立起来:“不好意思啊……”    沐清的小臂给她用力抓住支撑起她的身体,伸手扶她坐稳,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忧地说:“秦姑娘,你身子单薄,面色郁郁,可是染了什么病症?”    秦慕坐稳了,马车也不再摇摆,她找回平衡,发现刚点着的烟掉地上了,忙捡起来怕着火。听他这么问便说:“瘦而已,健康的很。”明星得保持身材,但她天生吃多少都不胖,加上每天被人监督着晨跑有氧举铁……你以为开个唱那么容易,体力活儿好吗。没点肌肉玩不转。    等等……    秦慕呆了下。    面色?    她面色怎么了,很不好吗?    她举着丝丝缕缕燃着青丝的烟,看着沐清担忧的脸:“我的脸……怎么了?你有镜子吗?”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照镜子了……心底略慌。    “在下……没有镜子……”沐清有点尴尬。    秦慕忽然想到自己穿越过来之前在化妆间里刚被涂了个登台用的大浓妆。舞台上妆面必须比日常要浓重很多,又是大烟熏……想想这几天的惨烈经历……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上赫然黑黑黄黄的粉末油脂,看得秦慕脸都绿了。    吱吱扭扭的马车里,忽然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车夫不由惊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急忙拉住马车,来了个急刹车。秦慕没提防马车突然停住,身子由于惯性驱使猛地向前栽去,坐坐实实地扎进了沐清怀下,两腿之间的敏感处。    着急忙慌的车夫挑帘急问何事,却见那个“女鬼”正从公子的两腿之间抬起头来,露出那张恐怖吓人的脸来,双眼瞪得溜圆,正愤怒地盯着他……    连忙放下帘子继续赶车,只听得车厢里传来女鬼的破口大骂……不由得心下暗惊:那公子看上去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癖好……喜欢在马车里和女人……主要这女人简直丑得比画上的妖怪还可怕……城里人,真会玩……    秦慕丢了人,愤怒之余不知该怪到谁头上才能不尴尬,正好骂车夫泄愤。沐清被她占了便宜,饶是再好的教养也不免尴尬,再次扶着她坐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想到之前的好几次,他也是这般,从山神庙里救下被当作妖女的村姑,带着她们走一天的山路,次日用提前雇好的马车把她们带到芜阳,安排她们或入府做工,或送去别处做事。这些村姑和他共处一厢,无一不拘谨小心,恐怕碰了衣角手指坏了名节,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或也有对他心生爱慕敬仰的,也都只是默默地偷偷脸红,沐清也只当作没有瞧见,免得姑娘难堪。而秦慕则完全没有女子该有的矜持羞赧——这一点,在山神庙那夜他已然发现了。按说就算这家姑娘天生性子开朗,生在村野间没什么教养礼数,喜欢捉野猪帮着背行李,但,哪家姑娘会大刺刺地枕着陌生男人的腿睡着呢。    果然,她的世界,和他的全然不同呢。    沐清心底暗自揣测着。    也许在她的世界里,男女原本就没这么多大防,女子也无需对男人低眉顺目,或者更甚者,女子也可和男人一样,抛头露面,经商为官,甚至征战沙场……    正当沐清想着自己的心事,秦慕却讪讪地说了声:“……对……对不起啊。”    沐清回了神,微笑道:“秦姑娘……没伤着吧。”    秦慕心说:卧槽……教养真好。都被我撞到丁丁了,还问我没伤着吧……    她摇摇头,有点尴尬地说:“这……这马车也太晃了。另外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我挡挡脸的。或者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洗把脸的……”    ——————    临近中午十分,他们行到一处冒着炊烟的小客栈。这里的客栈比山脚下那间土院子强了不少,两三间大房,围了个院子,门口插着高旗,因没什么风,也看不见写了什么。门口栓着几匹马,一些来往的旅人有的在门口坐着抽旱烟攀谈,有的在院子里桌边三三两两的吃着酒食。院子地上扫得干干净净,茶杯碗盏也都整洁齐全。一个小伙计忙里忙外的张罗着,见来了马车,忙迎出来给打着帘子。    沐清率先跳下马车,伸手接着秦慕。她一出来,小伙计看了一怔,差点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秦慕连忙拿沐清给她的方巾把脸又遮了遮,白了那小伙计一眼:“看什么看,老娘妆花了不行啊!”    小伙计连声应着跑进去了:“……客……客官两位!……哎呦我的妈啊……”后面一句是小声念叨的。    秦慕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尤其她红了以后。那走到哪儿不是人潮涌动女神的待遇啊。现在可到好,一花了的烟熏妆直接将她从天堂一脚踹到地狱,她有种见不得人的感觉。想到之前还用这张吓人的脸企图色*诱沐清,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嘴巴。    太特么丢人了。    这茬儿必须赶紧忘了!    俩人在一张空桌边坐了,秦慕迫不及待地想找地方洗脸。见屋子里一中年妇人正在酒缸里舀酒,忙小跑过去问她:“老板娘,你这儿有卸妆用的东西吗,借我使使行不。”她挡着大部分脸,赔着笑。    妇人一回身,见她穿的这身不仅奇怪而且暴露,还一脑袋白头发,还蒙着脸,吓一大跳,酒舀子差点掉地上,不由得扶着小心肝说:“哎呦我的娘……姑娘打哪儿来的啊……奴家没听明白你要啥子啊,要是想洗脸,这后面有水井,你可自去便是了。”    秦慕瞪着眼睛:“大嫂啊……你别告诉我你们这卸妆就靠清水洗啊?”    “不然呢,还能涂上油去?”妇人笑了两声,看着她还是怕人,躲了去不再出来。秦慕无语凝噎地又走回去了。    就她这妆,卸妆油都得用强力的,要不都卸不干净。用水洗?洗完直接成一包公脸你信不信。还TM不如不洗呢。    秦慕万分沮丧地一屁股坐回去。沐清问道:“秦姑娘,何事烦恼?”    秦慕想起这事儿来不由得嗔怪他:“我说小哥你太不厚道了,你明明知道我妆都花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提醒我下呢。”    沐清哑然道:“……这个……呃……我以为姑娘身体不适染了什么病症……”    “卧槽。”秦慕没忍住爆了句粗,指着自己的黑眼圈微怒道:“什么病能病成这样啊?艾.滋病啊?”看他只是笑着,秦慕更生气了,“你知道什么是艾滋病吗……不知道你笑什么?……我现在觉得你问题大了去了……”说着,忽然想到件事问题,于是问他,“我说小哥,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说着话,小伙计给上了酒菜馒头,上完菜忙不迭跑了。    秦慕白了他一眼,又看着沐清。他为她摆好筷子和碗碟,道:“在下确实不是杀猪的屠户。”    秦慕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沐清又为她的杯子里添上了茶,道:“在下,是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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