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考试成绩才公布,孟襄想放松一下,买了戏票子邀她去楚园看戏,反正考试看完了,眼前也没有要紧的事,连清曙愉快地答应了。  楚园是皇都睢城第一大戏园子,听说当今女皇身边的庄嫔就是楚园出身,女皇来楚园看戏的时候一眼看中然后带回了宫里,羡煞多少旁人。  孟襄订的是包间二楼,可以将戏台子尽收眼底,桌上摆着茶水糕点果盘。  今天的这出戏叫《风筝缘》,关于一位大户人家的公子通过风筝和一位贫寒女书生的爱情故事。  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连清曙兴致盎然地看着,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水,不禁有些内急。  出门找了个小二问了问茅房在哪,七拐八拐地总算找到了,痛快地解决之后回到了二楼,可是连清曙发现自己好像不记得是哪个包间了。  每个包间上都是挂了牌子编了号的,可之前她也没注意是几号,现下倒是分不清了。  应该是这个吧?连清曙站在八号包间前踌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一条缝,一抹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她一惊,迅速地合上了门。  孟襄今日穿的是紫衣。  “谁?!”  一声厉喝猛然响起,连清曙吓得心里一跳,不等她溜出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拽住拖进了包厢。  “放开我。”连清曙挣扎了几下,那人劲极大,她的肩膀被拽得生疼。  那人没有松手,反而把她按在墙上,连清曙面朝着墙也看不见那人的脸,心下有些恐慌。  “你在偷听?”这个男人的声音是真的冷,给人森然的寒意。  “我没有,我不小心走错了包间。”连清曙赶紧解释,万一被杀人灭口就划不来了。  “山慕,放开连小姐吧。”  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连清曙惊奇地转头望去,坐在栏杆边的赫然是湛乐。  被唤作山慕的男子松了手,连清曙下意识地看了他一样,惊讶地发现这人不正是上次在路上救了那名稚儿的黑衣男子吗?  “怎么,连小姐认识他?”湛乐见连清曙微讶的神情,他也不禁有些惊讶。  “我不认识她。”蒋山慕当即否定了湛乐的询问。  “上次不是你救了那个小孩吗?”连清曙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但是对方这次并没有否定,连清曙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  “连小姐今日怎么到这来了?”湛乐站起身走了过来,笑容一贯温和的模样,连清曙莫名有些紧张。  “朋友约我来的,去完……东司回来就忘记了房间。”连清曙极力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真的什么也没听到,要是听到声音的话就不会开门了。  “连小姐可是考完试了?”湛乐又问。  “考完了,过几日才出结果。”连清曙悬着的心仍旧没有放下来。  “别担心,连小姐一定能进蛟川书院的。”湛乐笑意柔柔的,脸上的疤痕都泛着柔意。  二人好似寒暄一般的对话,蒋山慕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连清曙急忙说道:“我先走了,朋友还在等我。”  像逃出鬼窟一般,连清曙后背已起了一层冷汗,那个叫山慕的人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湛乐和往常没有区别,但是连清曙隐隐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  “清曙,你到哪里去了啊,那么久不回来,我还以为你丢了呢。”孟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面上带着担心。  “没事,我不小心走错了房间。”连清曙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同孟襄回到了包间。  “孟襄,你知道……湛乐吗?”连清曙再三思索,决定还是问问孟襄,她知道的东西比自己多多了。  “湛乐?”孟襄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连清曙见她这种眼神瞬间后悔自己的举动了。  “当然知道了。你说的应该是乐坊丝音阁的那个湛乐吧。”  孟襄恢复了表情,接着说道,“他原来是礼部尚书的公子,结果礼部尚书被查出通敌叛国,全家都被斩首了。”  “那他怎么没被……”连清曙没想到湛乐竟然还有这种身世,当即吃惊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他本来是被许配给蒋将军的长女蒋山静做正夫的,不过出了这档子事也不可能了。”孟襄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将军顾念旧情就替他向女帝求情,之后虽免去一死,但被贬为乐籍,这一世也是翻不了身了。”  “将军有儿子吗?”连清曙又想到那个黑衣男子,不会是将军之子吧。  “有啊,叫蒋山慕来着吧。你问这干什么?”  孟襄不解地望着她,连清曙只好敷衍道:“没什么,我就听下人说起好奇的很。”  想想还是没有刚才的事告诉孟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谨慎为好。  “那湛乐的脸……”连清曙有点可惜湛乐的脸,敬花凝真的太歹毒了。  未料孟襄的脸色霎时变了,她低下头,半垂着眸子,道:“是敬花凝划的。”  孟襄与敬花凝之间似乎隐藏着些事儿,具体什么她看不出来,但也不好多问。  不过敬花凝那样嚣张心狠手辣的人,竟然能容忍孟襄三番五次的针锋相对,也是着实令人好奇,许是顾着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吧。  五天后。  今日正是蛟川书院公布成绩的日子,连清曙吃完早饭后,急急忙忙乘马车赶到了蛟川书院。  书院大门口立着一块牌子,很多考生都围在那里找着自己的名字。  连清曙之前很迫切地想知道结果,可是现在却有些害怕,她招呼车夫过来,道:“连字你应该认识的吧。”  天天看着连府的府牌,就算不识字的人也应该认识了。  “小的认识。”车夫连连点头,很有信心的模样。  “你去帮我看看。”连清曙自己不敢去,只能让车夫去帮她看看。  车夫挤进人群中,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带着笑容,连清曙大概知道答案了,心情放松下来。  “大小姐,我看到连字了。”  连清曙当即有了勇气,挤到公布牌前想亲自看看自己的名字。  她一眼就扫到那个连字了,可再看到后面那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笑容瞬间冻结了,连姓是没错,但不是她连清曙的名字。  有人欢呼着跑了出去,连清曙心里就发起慌来,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将名单看了一遍没有找到她的名字;头渐渐的低了,面色渐渐的白了,挤得渐渐的慢了,不甘心地再次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只有一个姓连的,但不是她。  连清曙从人群中退了出来,车夫上前向她道喜,她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很凄凉。  “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儿自己回去。”  连清曙像失了魂一样漫游在大街上,像在云端跌到深渊之下,身体有些飘忽,心头是欲呕不止,哭确是哭不出来。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就是阴阴的,此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秋天的雨丝好凉,滴在脸上痒痒的,飘入脖颈带来一阵短暂的凉意。  雨渐渐的下大了一些,路边没有什么摆摊的,许是知道天要下雨了,连清曙没有带伞,就算带了她也不会撑,这雨令她觉得安心,好像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把油纸伞隔绝了雨帘,身上突然失去了雨点所带来的冷意,连清曙一愣,回头一看。  “温大夫。”连清曙想对温大夫笑一笑,笑到嘴边眼睛却有些模糊,她低下了头。  “连府小姐怎么沦落成这副样子了。”温大夫是那样冷冰冰的,说出的话一点也不动听,连清曙听来竟得到了一丝安慰。  温大夫提着药箱,不知道是出诊还是出诊回来,连清曙没问他去哪里,一言不发地跟着温大夫的脚步,她现在还不想回连府,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们自己没考中。  她知道连夫人不在乎她有没有考中,可是她自己不能不在乎,亏她之前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要考取功名,可是就连蛟川书院的考试都被刷下来了,还提什么科举考试。  连清曙的心彻底凉了。  温大夫没有回医馆,带着她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座桥边。桥下的河水有些湍急,泛起白花花的浪来,这里没什么人经过,哗啦啦的流水声充斥在耳边。  连清曙一动不动地看着桥下的湍流,温大夫在一旁撑着伞,没有人开口说话,偶尔从林间传来几声鸟叫。    雨丝飘飘洒洒,空气里散发着淡淡土的腥味,连清曙思绪又回到了没穿越的时候,那时候她最爱的就是下雨天,光是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就足以令人喜悦。  许是自己过于执着了,没考上就没考上吧,都死过一遭的人了,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忧愁,这太没出息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连清曙喃喃自语道,心下已有些释然,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是非成败不过转头空。”  “倒是不傻。”温大夫淡淡地出声道,冷然的神情看不出他内心到底是何想法。  “温大夫经常去那吗?”连清曙在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问道。  温大夫没有回答,连清曙兴致缺缺地以为不会回她时,他又回了她,“以前去。”  那就是说现在不去了。  温大夫以前烦恼的时候也去那座桥吗?不过,这话连清曙没敢问,她猜测温大夫与冷府应该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跑出冷府来当大夫。  拐了一个弯儿,连清曙发现这好像是去连府的路,她急急忙忙停住脚步,道:“温大夫,我还不想回去。”  温大夫不语,收回脚步掉了个头,连清曙赶紧跟上他的步伐,一路回了医馆。  医馆里已重新招了一个药童,见温大夫回来,上前来提药箱。  “你去生个火盆。”温大夫突然对他道。  “公子,这个天气还用不着生火……”那药童还想说什么来着,温大夫一个眼神扫过去,立刻噤了声,乖乖地去厨房了。    连清曙也纳闷温大夫为什么要升火盆,这虽是秋季,也算不得冷,火盆确实太早了。  “公子,火盆升好了。”那药童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火盆倒是升得快极了,上面是些炭碎,正在被火苗慢慢地舔舐。  “放那。”  温大夫指了指连清曙的面前,药童放下火盆又去整理药材了。  是给她烤衣服的吗?连清曙不禁有些感动,面上却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感激之情,她不语地盯着地上的火盆,木炭的暗火像鱼鳃一样翕动,她感觉到了它律动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一坐就是一上午,连清曙丝毫不觉得疲乏,反倒有一种轻松惬意的感觉,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说,温大夫在一旁看着医书,药童在那忙活着,外面是绵绵的细雨,院子的秋菊沐浴着雨水,一切都在静谧中存在。  这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很好,一个人开一家医馆,自食其力,不用依靠任何人。  而她,一旦脱离了连府,就什么也不是了,什么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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