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冬夜的小区外出散步的人很少，一盏盏竖立着的法式路边灯像是一个个谦谦有礼的绅士守候着整个家园。肖彤来这里那么久，还是第一次大晚上下楼来。游乐园位于小区的中央，周围树影婆娑，波光粼粼，叮叮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好奇在陆康雄的怀里不停地嗯嗯啊啊，好像有一种难以克制的迫不及待。　　“把她放下来！”肖彤从怀里接过孩子让她站在平坦的地面上，叮叮走路摇摇晃晃，再加上穿着厚厚的棉服十足像个憨态可掬的小企鹅。　　陆康雄和肖彤一人牵着一只小手慢慢地向前方走去，头上一轮皎洁的月光映衬在彼此的脸上，叮叮坐在一张木马座椅上挥动着手臂表现出她特有的高兴方式。　　肖彤掏出手机凑过去和她脸贴脸地拍了一张照片，用额头蹭蹭她的脸蛋儿，短短两个月里她已经能够体会到自己对这个孩子存在了实质性的感情，尽管她一笑一颦，一举一动在别人眼里是怪异、丑陋的，可肖彤却把这些当做美丽来欣赏。陆康雄背靠在一个石柱子旁边默默地看着她们，夜幕下他投射出的身影像是一座希腊美男子雕像，偏偏儒雅、玉树临风。　　“最近我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是多年前共事的同事，前不久特地跑回上海来看我，我们很聊得来吃过几次饭，约会过几次。这是多年来继那个女人之后我再一次投入真感情”陆康雄点了一根烟，对着半空徐徐吐出一缕缕青丝“相处越久我越害怕，怕她像上次一样对方不能接受叮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很显然他已经把肖彤当做一位红颜知己看待，然而肖彤自己内心却并不因此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或者窃喜反而她觉得喉咙口吞咽的时候有那么一丁点的苦涩。　　“你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去告诉她叮叮的事情”她想不到更好的语言来化解陆康雄心头的矛盾。　　“肖彤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付你更高的工资你会长长久久地照顾叮叮吗？”　　“在我找到更好的工作之前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可我不能答应你长长久久这种承诺”她的语气和周围的空气一样刺骨凛冽，他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有些知识有些内涵的高级保姆，只是这个保姆还可以充当一个可以倾听他喜怒哀乐的角色。　　“你生气了吗？”陆康雄靠近半步颇感意外地注视着她。　　“没有，很晚了叮叮要睡觉了，该回去了陆先生”肖彤故意把最后三个字说得响亮清脆，抱起正玩得欢快的叮叮快步往回走。　　在电梯里陆康雄好声好气地说“如果你觉得我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　　肖彤没有回答，心里却是一片怅然。　　元旦过后，春节将至，洛洛已经放寒假了，每天的三餐问题困扰着肖彤，她既然是一个住家保姆就顾不上安顿女儿，可她又不忍心看着孩子每顿饭都吃一些没营养的垃圾食品。她的担忧没多久就发生了，一天半夜洛洛因为急性肠胃炎被邻居送进了医院，那一刻看着面如土色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的女儿，肖彤内疚得想立刻跑去对陆康雄辞职。　　连续几天，她放下了所有身外事，衣不解带地照顾女儿，直到陆康雄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她家门前，肖彤才想起了叮叮，想起自己连个电话都没有打过。　　“你怎么来了？”她明知故问道。　　“听张阿姨说你女儿病了，我来看看。”陆康雄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进来吧！”肖彤侧过身让他进屋里坐，洛洛早已大病初愈恢复精神从房间里跑出来看着眼前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洛洛，这是叮叮的爸爸，叫陆叔叔”　　“陆叔叔好”洛洛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陆康雄笑得合不拢嘴，他似乎第一眼看到女儿就很喜欢她。　　“我也不知道像你女儿那么大的孩子喜欢什么，正好公司有人送我一部iPad，你也知道家里有好几个呢，就当人情送给你女儿吧。”　　“这不行太贵重了，你拿回去。”肖彤忙着把那个印着苹果　　Logo的纸盒推回去。　　“我不是特地买的，是人家客户送的，你不拿我放着也没用。我接触的人谁没有几个电子产品、几部手机，你就给孩子用吧。又不是给你的”　　陆康雄越过她把东西直接放入洛洛手里，温柔地说“拿着吧。”　　“这……妈妈……”女儿捧在手心里既舍不得还回去又瞻前顾后地看着肖彤。　　“那还不谢谢叔叔”她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俩。　　女儿拿着包装盒像兔子似的钻入自己房间。　　“叮叮还好吗？”肖彤此刻到开始有点想念孩子了。　　“张阿姨说她晚上很吵，睡得很晚。你不在她又要打理家务又要看着孩子确实辛苦。”陆康雄耐人寻味地停顿了一会儿，肖彤看出了他的犹豫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留在家里照顾女儿了“明天我就回去。可我也有个请求，洛洛这次生病是因为家里没人做饭，她只能顿顿吃快餐盒饭才导致肠胃炎的，我现在想周一到周四请半天假，回来替她做些可口的饭菜，孩子现在正逢高二需要补充营养，我这个当妈的不能只顾着赚钱对她一点都不关心。”　　“这还不好办”陆康雄爽快地说“不就是吃饭问题吗？你让洛洛来我家吃，只要她高兴住着都行，楼上还有间客房……”　　“住就算了，让她能在你那儿搭伙我感激不尽，伙食费从我工资里扣除。不过，张阿姨是烧饭的，我怕她不乐意”肖彤一想到女儿的到来意味着多一个人吃饭，张阿姨说不定又会因此耿耿于怀。　　“没问题，我会和她说的。那就这样定了，我走了……”　　陆康雄走后，洛洛对他大为赞赏，不仅仅是送礼物的关系，像他这样一个有风度、温文尔雅的成功男人哪个年龄段的女人都会为之倾慕。肖彤把搭伙的事情告诉女儿，她虽然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可考虑到妈妈的实际情况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肖彤就匆匆赶去陆家，顺道上给张阿姨买了点小礼物，不管怎样人家没有义务和权力来为女儿解决吃饭问题。　　叮叮看到肖彤的一瞬间开心得咿咿呀呀像小鸟似的欢呼雀跃，而当她把礼物递到张阿姨面前时，得到的是她冷漠的表情。　　“你女儿要来蹭饭吃？”她叉着腰颐气指使地问肖彤。　　“对不起了，孩子放假没人替她做饭，这不瞎吃东西得了病，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和陆先生商量暂时来这里搭伙。给您添麻烦了，饭费我会交的以后做饭时我会帮你的。” 　　“那我以后也可以让我在上海的小姐妹们来这里搭伙喽？说得轻巧交饭钱，这钱又不是到我口袋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胃口食欲多大我会不知道呀……”　　“陆先生没给你添加菜钱吗？”肖彤反问道，张阿姨一时语塞，转而又埋怨道“我说你既然想赚这份工资就应该把家里都安排妥当，一会儿这事一会儿那事，倒霉的还不是我。原来已经每周要回去两天，我够累的现在又多了一件事……叮叮呀现在被你惯得脾气多大呀……一点都不听话……”　　“张阿姨如果你实在觉得为难，我可以和陆先生辞职。为了我的女儿身体我可以不要这份工作，让他另外请人。”　　面对肖彤的义正言辞，张阿姨继续阴沉着脸却不再多唠叨半句。　　快到中午的时候，肖彤把叮叮放在客厅显眼的地方让她玩耍，自己则在厨房帮张阿姨做饭，没多久女儿打来电话让她去小区门口接一下，肖彤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一路上不放心地叮嘱女儿几句。　　“妈，你这样子让我领略到四个字寄人篱下，不就一顿饭嘛，实在不行我以后自己学着做省的去别人家蹭饭看人脸色。”　　跨进门的时候，肖彤特地先带着女儿来到厨房门口，洛洛倒是嘴巴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可是张阿姨连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肖彤怕女儿憋屈就带着她来到客厅介绍叮叮认识，洛洛看到她的第一个反应和自己当初一样本能地后退几步，肖彤拍拍她的肩膀主动走过去抱起叮叮，贴近她的脸，然后叮叮对着她和洛洛又露出傻傻的笑容。　　“你坐一会儿或者陪她玩一会儿，我去帮张阿姨做饭，你把饭盒给我，我给你盛好晚上的。”　　“这样行吗？妈妈，那个人好像不太情愿我来吃饭”洛洛在她耳边悄声问道。　　“没事，陆先生答应了的，况且我是付饭钱的。”　　肖彤从女儿书包里掏出饭盒走进厨房，在料理台上挑了几样已经做好的小菜放入里面。　　一旁的张阿姨挑起眉毛指着盘里的菜“我说小肖你够可以的，吃了还要带呀。你当这里是饭馆呀还带打包的，你当我是你们母女的厨娘呀一大早就光顾着伺候两顿饭了”　　“可是我明明和你说好是两顿饭，晚饭我就给她带回去了呀”肖彤尽量压低声音，生怕气性大的女儿蹦出来和张阿姨对弈。　　“我只知道先生亲口说来吃午饭，没说还带晚饭的。你交了多少钱呀，又是鱼又是肉的……你家吃不起直说呀，没想到你们上海人那么抠门……肖彤以后晚上吃不完的你尽管拿去，我不会对先生透露半句的。”　　“你当我们是什么呀，流浪狗呀！”洛洛几乎咆哮着站在门口“我告诉你欧洲龙虾，神户牛肉那些玩意儿估计你见都没见过，我吃也不是吃你的，你瞎嚷嚷什么呀？”　　“别说了，洛洛”肖彤急的就差用手去堵女儿的嘴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啧啧你看看这孩子懂不懂礼貌两个字，一个当保姆的孩子来东家蹭饭还好意思指桑骂槐”张阿姨当然不甘心示弱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有本事别让你妈对主人眉来眼去的，你有本事别来这里吃饭呀，你有本事……”　　“你……你这个乡巴佬，不是照样趁主人不在的时候轻视、戏弄他家低智商女儿……你人品比谁都次”眼看着一场战火即将升起，肖彤左右为难，两个人已经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顾着互相辱骂。　　大门就在这一时刻打开了，陆康雄愕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洛洛眼眶里含着泪水，肖彤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阿姨一副气势汹汹地模样 “怎么了？”他不知所措地问道。　　“对不起，陆先生我不干了”肖彤脱下围裙准备进屋收拾行李。　　“等等，没经我允许谁也不许走。”陆康雄赫然制止，回头柔声问洛洛“老老实实告诉叔叔怎么回事。”　　“说就说”女儿抹了把眼泪心一横把刚才的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先生我的意思是……”张阿姨急于辩解，还容不得她讲完，陆康雄一声喝令打断“别说了。张阿姨快过年了，你不是前不久对我提出想回去吗？我把三个月工资给你结了，另外封一只红包，你就安心回去过年吧。至于以后就别来我家做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到此为止。”　　“先生，你怎么那么不讲情面我好歹也干了五年了。”张阿姨哭丧着脸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我以后保证不会和小肖闹意见了，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一旁的肖彤有些心软，嗔怪地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算了，陆先生。把女儿领来吃饭原本就不妥，我辞职算了，保姆到哪儿不是做。”　　“你不许走，叮叮需要你。再说这事原本就是我提议的，没你的事儿。张阿姨，我对你不满不只是这一件事，说起菜钱你心里最清楚，我每个月给你多少你花了多少，我做金融的对数字很敏感，不点穿你是看在你多年的份上，你私底下怎么对叮叮的以为我也不知道吗，所以我一直在找一个可以真正关心懂得叮叮的保姆而不是把她交付于你来照看，最后我想提醒你，你拿家里吃的用的不计其数吧？我不在家不代表我看不见。好了，说多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你收拾一下行李就离开吧。”　　陆康雄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张阿姨，她勉强地收下知道自己做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眼下也只有乖乖离开了。　　“你跟我来，洛洛你去客厅看会儿电视，我和你妈谈点事”　　所有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遵循着主人的吩咐，即便满腔怒火却不敢违抗东家旨意的张阿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黯然接受被辞退的事实　　“这段时间可能要辛苦你了，家务事包括照顾叮叮只能由你来担任，过年期间要找个合适的住家阿姨很困难，等过完年你和我一起去保姆介绍所挑一个你中意的阿姨。当然这几个月你的工资每月增加四千元，过年的时候我会给你和洛洛封红包的，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肖彤并不为此兴奋，她不是怕辛苦，而是觉得愧对张阿姨“你为什么一定要辞退她呢？给她一个机会不好吗”　　“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表里不一、尖钻刻薄。她如果对你宽容与你和平相处，钱方面的小事我不会计较的，可是她对你不尊重，甚至恶语侮辱，你本来就和她不是一路人，这点我不能允许。”　　她不知该感恩于主人对自己的极度信任和关心还是伤心于对方始终把她当做一个兢兢业业的优秀保姆，那顿精美、和谐的晚餐后曾一度让她产生过幻想，觉得自己能充当这个男人的知心密友，能在夜深人静地时候听他娓娓道来一些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又或者他们能够像上次那样坐在一起喝着红酒、吃着佳肴，聊着人生。可陆康雄刚才那些貌似诚恳肺腑的话还是像一盆冷却了一半的温水缓慢地浇灌全身。　　“我女儿她……”　　“洛洛，你来”陆康雄对着女儿招招手“这个家现在要交给你妈妈了，我需要她来打理家里的一切。陆叔叔希望你能支持和配合她，眼下你可以有两种选择，第一住在我这里，这样你妈妈也方便些，张阿姨那间房现在就空着。第二，假如你不习惯这里也没关系可以天天来这里吃饭，随你挑。”　　“我还是选择第二吧，住这儿也不方便。”肖彤早猜出女儿会如此选择。　　“OK，就这么定了。今晚我请客吃大餐，带着叮叮。”陆康雄的改变让肖彤释然，可她觉得叮叮如今不适合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她会反应过激的。　　“算了，还是我来做饭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当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客厅的不远处传来女儿和陆康雄断断续续的谈笑声，叮叮趴在细腻柔软的地毯上玩着积木，所有的景象和氛围让这个原本寂寥、空旷的家渲染上了一层浓郁的色彩。她恍然之中觉得自己成了女主人，真正的女主人，几米外的那个男主人和两个孩子就是她生命的轴心。　　晚饭都是她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食材：黑胡椒牛肉、清蒸银鳕鱼、香肠炒蛋、凉拌西芹腰果仁还有一个海带牡蛎汤，虽然都是家常菜但是个个都吃的津津有味，就连叮叮也显得比平时乖巧多了，陆康雄居然一人吃了三碗饭，直夸她的厨艺远远超越于张阿姨。　　肖彤静静地看着三个捧着肚子打饱嗝的人，心里说不出的暖意，眼里流不尽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