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很多时候当自己在人生的驿站中遇到一个特别的人，却明白因为种种原因不可能在一起，是应该放弃还是继续前进呢。肖彤很清楚自己与陆康雄之间的悬殊，她也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白日做梦，因为已经过了这种年纪。可每次面对他，她还是会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看到心仪男生涌起难以言喻的澎湃和激动，当他对自己表现出超越本质的示好时，肖彤都会不自禁地燃起一种希望和幻想，而当他屡次无意中提到和那个女人交往的情景以及细节时，她的层层憧憬即刻被撞击的支离破碎。　　自张阿姨离开之后，肖彤的工作量一下子增加不少，她不但需要打理清扫整个屋子，做饭洗衣，还要继续照顾叮叮的起居生活，她有时感慨以前自己休假的日子张阿姨一个人应对所有的事情的确很辛苦，如今她只能包揽了陆家一切重任。随着日子的转移，叮叮对她越来越依赖，她对她的照料也越来越得心应手，很多时间她把她放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自己就可以离开片刻去干其它的活儿。　　离过年时间还有一周，陆康雄年底工作更加繁忙有时一连几天都不回家，他担心肖彤一个人管理整个家太辛苦，特地拉着她去了一趟家政公司请了一个年轻入行没多久的小保姆，这样不少家务活儿就可以由她来分担，而肖彤只需负责督促和协助。　　陆康雄从不知道一件事，每天晚上肖彤都会刻意留心门外的动静，虽然她从不确定今晚的他是否回来，可依然会坚持到十二点才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如果哪一天他回来了，钥匙开启大门的声音带给肖彤的是踏实和喜悦，但今晚陆康雄回来后，卧室里的肖彤却听到了一个女人轻微的说话声和嬉笑声，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酸楚，她记得陆康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带女人回来过夜了，而今晚门外那个人会不会就是他口里一直念叨着的。　　肖彤坐在房间里，四周一片漆黑她清晰地听到他们悄然上楼的声音，听到一记急促的关门声，即便如此她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风情万种的娇笑声。　　她落寞地倚靠在窗口，玻璃上映射出一个哀怨的女人，散乱的头发，混沌的表情，一双愁楚的眼神看着外面纷扰的世界。　　肖彤就这么纹丝不动地站了好久，直到她看到床上的叮叮翻动身体才恢复神智走近床边替她掖好被子，换了尿裤。　　她确定楼上两个人已经进入梦乡，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想去厨房倒杯水。　　“你还没睡？”陆康雄冷不丁地站在她身后，肖彤猝不及防地把水倒翻在地上。　　“对不起，我以为……”她慌乱蹲下身收拾残局。　　“今晚我带她回来明天早上我会介绍你们认识，可能……可能她会在这里住一段日子”肖彤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强忍住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明显。　　“好，明天我会早点起来和小翠一起准备早餐，她是喜欢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你不用刻意去准备，我之所以让她来住是想尝试让她和叮叮多点时间接触。”　　“你已经和她说了叮叮的事情”肖彤抬起头略带惊讶地问道。　　“是的，她……她没有太大反应，只说这是个可怜的孩子，不应该被人遗弃”她有点可怜陆康雄，从他满怀期盼的语气和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爱那个女人，可他又很害怕对方会嫌弃叮叮甚至为此和自己分手。　　“很晚了，我去睡了。晚安”肖彤赶紧收起眷恋、失色的目光匆匆走回房间。　　她原来枯萎的爱情因为陆康雄的出现而死灰复燃，却还是因为陆康雄的别有所爱而石沉大海，肖彤对自己说：一个四十而立做保姆的女人是不会迎来爱情的春天，春天只属于楼上那种精炼强干、才貌双全的职场佳人。　　清晨天还没全亮，肖彤就起床穿戴整齐地进厨房，她已经整理了所有的情绪以全新的状态面对未来女主人。　　“肖姐，你怎么那么早起来了？”小翠一边穿衣服一边揉着困顿的眼睛站在厨房门口问道。　　“今天陆先生有朋友在家吃早饭，由我来做，你去替叮叮梳洗。记得让她在自己的坐便上多坐一会儿。”　　“哦……”小翠听话地按照她的嘱咐去做。　　“早上好。”陆康雄精神抖擞地从楼上下来，身边跟着一位比他稍稍年轻，气质优雅、高冷的女人，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肖彤和怀里的叮叮，虽然面露微笑带这笑容让人觉得不可亲近。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罗菲，这是我家的阿姨肖彤，你可以直呼她的名字，因为你们年龄相仿。”　　“您好，肖彤”罗菲温文尔雅地打了声招呼，始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您好，罗小姐”　　“来，叮叮，爸爸抱抱”陆康雄跑到晓彤跟前从她怀里接过女儿，对着罗菲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叮叮。”　　所有人都看向她，所有人都想从她那张化着浓妆的脸上捕捉到些什么异常的神情。罗菲仍旧面含微笑地走下来，伸出手把叮叮抱在胸前。肖彤诧异与她极其自然的动作，没有几个人第一次见到唐氏综合征的孩子能表现得如此镇定、从容况且还是无所顾虑的近距离接触她。肖彤心服口服，这样一个勇于、坦然面对任何状况的女人谁会不喜欢不钦佩。　　她偷偷瞄了一眼陆康雄，他的脸上无疑露出赞许、满意的表情。叮叮的口水滴到了罗菲的衣襟上，肖彤立刻上前准备抱回，她们对视的一刹那，肖彤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轻蔑和漠视。　　“吃饭吧。”　　陆康雄则心情大好地坐上饭桌“哇今天的早餐很丰盛，是你的功劳吧？”他毫不隐藏地对着罗菲炫耀道 “肖彤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她和其她保姆可不一样，知书达理、性情温和，能雇佣到她照料家里一切算是我的福气。”　　肖彤没有接话，捏着叮叮的手拿汤勺，最近她已经可以自己握住餐具了，只是还不太会用，经常把碗里食物弄得四处飞溅。　　“你有没有考虑过找一个专业一点的阿姨来照顾叮叮，我知道在国外可以聘请有唐氏综合征护理证书的职业保姆，她们经验丰富而且有针对性。等她大点了你还可以替她找一所好学校让她学习知识、生活技能”　　“肖彤对叮叮很好很照顾，叮叮也很依赖她，我觉得专业与否是其次，重要的是对孩子怎样。”　　罗菲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只是个人建议，仅供参考”说完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喝着碗里的粥。　　“康雄，晚上陪我回去拿点行李。”　　“好，肖彤今天让小翠把楼上的房间彻底打扫一遍，床上全换新的。”　　“好的。”她毕恭毕敬地点头应允，这个家里因为有了女主人很多方面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早饭后，罗菲在门廊的大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番仪表，直到没有任何瑕疵才和陆康雄手挽着手甜甜蜜蜜地离开家。　　这一天肖彤和小翠两人忙里忙外几乎没有停歇过，中午女儿来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眼下的局面已然不适合再这样继续下去了，陆康雄不介意并不代表罗菲也不介意，肖彤可以从对方眼里揣测出一种只有女人和女人之间才有的敌意和防备，也许陆康雄无意中的赞扬和体恤让对方突然觉得自己小觑了一个保姆。　　“洛洛，从明天开始你不太方便来这里吃饭，要不你去奶奶家吃吧。”她对女儿怀着一份歉疚，不由地考虑起还要不要继续这份工作，罗菲的到来总让肖彤觉得隐隐的不安。　　“OK，快过年了我去看看她也好”　　“妈妈觉得住家保姆好像不太适合我，等过完年还是考虑另找一份工作，你觉得呢？”她想听听女儿的意见，毕竟辞去这份工作意味着失去一笔很客观的收入。　　“虽说那个陆先生是个好人，但这种寄人篱下的工作我还是不希望你去做，换就换吧”　　“等过完年我就提出来”得到女儿的认可她的心算是落下了，可面对刚刚有些起色的叮叮，肖彤不知道她的下一任保姆会怎样对待这个孩子。　　自从罗菲搬进来之后，陆康雄几乎天天和她双双出入，晚饭后小翠负责打扫收拾，肖彤负责看护叮叮。　　“下周就过年了，你怎么打算，亲爱的”罗菲慵懒地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对着正在旁边打游戏的陆康雄问道。　　“你想怎么过？”他温柔的反问道。　　“嗯，我有个good idear”罗菲俏皮地搂着爱人的脖子“在这里过没意思，我们也没什么亲戚。不如出去旅游，大年夜机票便宜我们去马尔代夫过二人世界好不好”　　“这……这不太好吧……叮叮怎么办？”陆康雄为难地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肖彤“把家里扔给她们两个？大过年的好像不太近人情……”　　“我们可以给她们双薪呀，那么高的薪酬人家保姆求之不得呢。等我们回来，就给她们放几天假，我们自己带叮叮ok”罗菲小女人般的撒娇央求。　　“那……我问问她们？”　　陆康雄对着肖彤和小翠叫了一声，把事情说了一遍遵循着问道“你们如果有困难可以和我提，当然肖彤，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把女儿接过来住这样就可以团聚了。小翠你呢？要不要回老家？”　　“我……我刚来上海还没挣什么钱不想回去”小翠轻声嘀咕。　　陆康雄和罗菲同时把目光凝聚到肖彤的身上。　　“你们去多久？”　　“最多十来天吧，我们回来你们就可以放几天假”罗菲抢先回答。　　“陆先生，我既然拿了工资就会尽心尽责把这个家照料好。不过有件事应该事先和你说一声，过完年我准备辞职，请你另外找一个合适的保姆来照顾叮叮。你知道因为女儿的关系我真的没办法继续干下去了。”　　“辞职？为什么？”陆康雄坐直身体惊讶地追问“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对我说啊，叮叮现在好不容易……”　　“肖女士”罗菲字正腔圆地接续道“你的这份收入在保姆行业里可是很优渥的，陆先生对你也不薄，没你这样过河拆桥的吧？你女儿的麻烦你在接受之前就该清楚怎么可以到现在才说呢？你这样子不负责任说出去哪个东家会要你？”　　“对不起，当初是我欠考虑。不过工作的选择性不是双向的吗？我可以选择你，也可以拒绝你，同样你们也可以自由选择喜欢的保姆。我没有和陆先生签订长期雇佣协约。按照规定我已经提前一个月和你们说明了，我可以等你们找到合适人选以后再离开。这段期间我会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肖彤，能不能再考虑一下？”陆康雄忍不住继续挽留，可他并不知道如今的肖彤除了对叮叮有所歉意之外对这里的一切并无可留恋。　　“康雄，没事我会托人找一个更好的保姆来照顾叮叮”罗菲咧了咧嘴像一个胜利者在炫耀自己的战绩。　　对于肖彤来说今年的春节史无前例的冷清，又史无前例的特殊。离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没有家人的相聚，没有女儿的欢笑，没有节日的热闹，仅有的是两个保姆和一个孩子孤单、凄凉的结伴。　　尽管如此肖彤还是和小翠花了一个下午时间去逛街、去购买年货，去给叮叮买新玩具，带着她去外面感受一下喧嚷、欢腾的节日氛围。这是自己离开陆家前唯一能让孩子高兴的事情。　　“肖姐，我想给侄女买些新衣服，你陪我去童装部看看。”小翠毕竟刚来大都市对陌生的环境总有些心悸去哪儿都要拉着肖彤。　　俩人站在一家品牌专柜前左挑右选，正当肖彤转身发现一直牵在手里的叮叮忽然不见了，她吓得一身冷汗刚要张嘴大叫，猛地看见不远处一家幼儿用品专柜门口放着一只和家里一模一样的便盆器，叮叮居然自己脱下裤子在里面尿尿，一位中年营业员正对着她大呼小叫，可她一脸淡定的坐在上面。　　肖彤又惊又喜冲上前抱起她亲了又亲“真棒！叮叮真棒！”　　“诶，这孩子都尿成这样怎么办……”　　“我们买了！”肖彤二话不说掏钱把坐便器买下。　　两个多月的时间，自己的努力总算没有付之东流，这是她亲眼见证叮叮学会的第一件事。肖彤心里又激动又难过，激动的是孩子的进步，难过的却是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去教她任何东西了。对于外人来说，叮叮学会用坐便器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而对肖彤来说这是一份独特的新年礼物。　　晚上她和小翠花了点心思做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叮叮穿着红色毛衣，梳着两根小辫儿张着嘴巴呜哩哇啦地像是在唱歌又像是在表达什么，外面鞭炮声隆隆，对眼望去家家户户窗口现出的都是一幅幅举家欢庆、喜气洋洋的画面。　　小翠忙着给家人打电话拜年，肖彤除了女儿没有什么人可以让她在这个时候想起的。她把叮叮抱在飘窗前，看着外面张灯结彩思忖着此时此刻陆康雄在干嘛，是不是正和罗菲在海边如漆似胶地踏着海浪、晒着日光浴。她晃了晃头尽力把那个人从脑袋里挥去，她告诉自己他不过是人生中一个匆匆来去的过客而已，等离开这里以后也许他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一个卓尔不群的男主人和一个四面楚歌的保姆就好比是太空里两颗相差甚远的行星碰撞的可能性机会微乎其微。　　“肖姐，开饭啦”小翠的呼唤把肖彤从虚无的浮想中拉回到现实。　　“叮叮拿着”肖彤拿出一把勺子递给她，又夹了少许菜放入碗里，在吃饭方面她还是没有坐便器学得快，但至少会单手拿餐具了，这种细节之处在肖彤眼里都是值得称赞的进步。　　“肖姐，你干嘛不让你女儿来吃年夜饭？人多也热闹些”小翠毕竟是头一年在异乡过年可想而知是多么的想家。　　“这到底不是自己家不方便，我让她去奶奶家过。”　　“等过完年你真的要走呀？”　　“是的，叮叮就靠你多费心了”小翠是个单纯的女孩把叮叮托付给她总好过托付给一个陌生人强。　　“你既然舍不得她，干嘛要急着走？先生待你也不错呀”　　“很多事你不会明白的”肖彤转过身喂叮叮吃饭，一旁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刚刚抚平的心一下子像室外的烟火一样绽放开来。　　“喂”　　“肖彤，新年好”陆康雄含蓄地问候道。　　“新年好，陆先生。”她拿着手机走到一边。　　“叮叮还好吗？我挺想她的……”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的高兴、轻松。　　“都挺好的，你放心度假吧”　　“肖彤，我再次恳请你考虑一下不要辞职行不行？叮叮需要你……我……也是”陆康雄的话让她有一刹那的动摇，特别是最后几个字虽然说得声音不大，但带着万分诚恳。　　“陆先生，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保姆，如果你不反对我以后也可以经常来看叮叮。”肖彤猜自己的话会伤害到对方的自尊心，又或者陆康雄认定自己是个不识相、好坏不分的女人，主人这么三番四次地恳请她留下，而她依然不容改变决定。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那我也没理由强留你，祝你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陆康雄连声再见都没说就挂断电话。　　肖彤回过头看到小翠和叮叮正吃得津津有味，电视里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晚，锣鼓升天，载歌载舞，阳台外面半边天都被绚丽的烟火映衬渲染，谁也看不见她眼里的泪花，谁也听不见她心里的抽泣。　　新年过后，是不是春天的脚步也不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