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通知单的田秀平是又激动又伤心,燕建学有了好前程,她当然开心,可一想到儿子就要离自己远去,也是心里老大的舍不得。    部队里有吃有穿,比学校里好得多,燕建学啥也用不着拿,回头去了部队,还有补贴拿,按照他的性子,当然是和燕金桂一样儿,啥啥都交给妈。    他不能再身边儿尽孝,就只能好好儿以后再物质上多多孝顺他妈了。    大罗村儿在北方,冬天格外地漫长,也足够冷。    北风呼啸,清冷而凛冽。    燕建学离开大罗村儿那天,就是这样的天气。    天空里还零星飘着点儿雪花,一切景象都映衬着田秀平的心境。    再舍不得,儿子也是要走的。    田秀平这回没选择送儿子上县里火车站去,那样儿难受的场景她可怕自己个儿老脸绷不住,再大哭出来。    想想去年的老燕头儿。    田秀平略微冷静地摇摇头。    最后还是燕建国哥儿几个送了老三上火车,在兄弟几个的眼里,燕建学是家里最出息的,能带着大红花,让人家一路上敲锣打鼓送上车。    别说老三了,就是他们几个也觉得长脸得很。    燕建学又吩咐了几位兄弟好好照顾家里,代替自己尽孝的话。    在燕建国这几个没读过书的人心里头,哪有啥尽孝不尽孝可言,就是听妈妈的话啊!    田秀平连老燕头都敢打,还不听老妈的话?    那肯定是不想活了。    老燕家兄弟几个在寒冷的县城车站,抱着头,互相难过了好一阵子,老三才上了火车。    家里的田秀平,等燕建学几个前脚走了,后脚就躲在燕建学的隔断小房子里头哭去了。怕被老燕头看见,还故意压低了声音。    老燕头还是听见了她抽搭的声音,好说不说地凑到门口儿去,龇牙咧嘴调侃一番。    “哎哟,他妈啊,你咋的了?是剥了大葱没洗手啊,还是风太大沙子飞你眼睛里去了?”    田秀平没回答,用袖口抹了抹眼泪儿,挺直了腰杆儿,可是抽搭的声音还是没停下来。    老燕头平日都是被她按着打的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可不得好好儿借机回嘴?    “全家最坚强的他妈啊,你到底是咋的了?还是要我给你去拿点眼药水儿回来才舒坦?”    田秀平硬是从嘴里头憋出来一句“没事儿。”    “咋没事儿呢?上回金桂走,你还说我来着,现在咋着,你看你还绷不住了你啊……”    在田秀平这儿,有个再一再二,就不该有再三再四的了。    话不能瞎说,事儿不能瞎干。    老燕头三番两次挑衅,也是让田秀平再也受不了了。    “咋的?!是不是轮得到你再来说我!”田秀平双手从燕建学的床上抄起一个鸡毛掸子,举着就朝老燕头跑过来。    老燕头瞧见了田秀平咬着牙,恶狠狠的表情,才知道,完了,老燕家的母老虎真生气了。    “他妈啊,我就是说实话啊,我没瞎掰。”    眼见着田秀平拿着鸡毛掸子追过来,老燕头赶紧跑啊,瞬间就冲出来了房门,进到了院子里,吓了院子里赵春芳和王淑芬一大跳。    她俩刚看见公公急三忙死冲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婆婆的声音响彻耳畔。    “燕大力!你给我站住,我保证不打死你!!!”    赵春芬她俩都傻眼了。    这老两口闹哪出呢?不是三叔刚走吗?就打起来了?    老燕头在院子里绕圈跑,田秀平拿着鸡毛掸子恶狠狠地在后头追。    赵春芳和王淑芬拦着也不是,冲上去抢鸡毛掸子也不是,就只能干瞪着眼着急。    “爸啊,要不你就停下让妈打两下算了。”    赵春芬是在担心这冬天脚底下本来就滑,平白走路都有可能会摔一跤,这老两口在这儿跑来跑去的,万一摔着了可咋整。    老燕头可觉得不成的,这田秀平年轻时候啥样,儿子媳妇儿们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这一掸子下去,不死也会残废的,年轻那会儿她一棍子打下去,可是好悬打断村里流氓的胳膊啊。    “你妈会把我胳膊打折的!啊!”    说时迟那时快,老燕头纵身一跃,从石碾子上跳了过去,往门外跑过去。    他的老伴儿他知道,还是好面子的,出了门儿,她就不可能真的殴打自己的老伴儿让别人家笑话去了。    果不其然,老燕头跑到外头以后,田秀平并没有紧跟着追出去,儿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就不信你不回来!”    转过身,拿着鸡毛掸子的田秀平,看着满脸惊恐的赵春芳和王淑芬,稍微收敛了一些凶狠的神色。    婆婆嘛,还是多少要收敛一点的。    不过,她好像想不起来咋生气的了。    话说老燕头跑出门儿,没敢回头,一直撩出去好远,听见后边儿没有田秀平的骂声,才敢回头瞅一眼,渐渐停下脚步。    他俩手撑在推上,撅着屁股,呵斥呵斥喘了半天。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身回去,可以想到田秀平没准儿还在气头儿上,就选择去隔壁老王家坐一会儿了。    赵春芳眼瞧着公公飞奔出去,一点儿长辈的形象都不顾及,另一边儿婆婆又拿着鸡毛掸子连打带骂,她选择默默地坐下,不说话,继续干手里的活儿。    反正她公公求生欲为零,她是看出来了。    没啥可说的,她自己求生欲还是挺高的。    王淑芬可是个没脑子的,好奇地凑到赵春芳一边儿,还没心没肺地一点儿都不知道压低声音。    “大嫂,你说这是咋的了?爸上哪儿去了?”    赵春芳低着头,话也没说一句,闷头就是干活儿。    跟傻了吧唧的人啊,没啥解释的。    燕建国兄弟三人回到家,见他们的爹不见了,燕建国还径直站在老两口的房子外头吼了一嗓子,“妈,我爸呢?”    赵春芳真是没来得及拦着啊,要不然打死她都会堵上燕建国的嘴的。    田秀平回到房间里头,舍不得燕建学的情绪又一次出现了。    她正在屋里头酝酿悲伤情绪的时候,又一次被老大给打破了。    “滚!!!!”    赵春芳:蠢啊。    当然,田秀平的脾气虽然大,但是好在从不记仇。当天临近晚饭的功夫儿,老燕头才背着手回来,他心里也琢磨着,自己老伴儿的气估计也消得差不多了,只要自己好话说着,铁定能给哄回来。    院门倒是四敞大开的,可房门的紧紧闭着的啊。    老燕头站在窗户下头的石阶上头,“他妈啊,你关着门要是把自己个儿给憋坏了,可咋整哟。”    赵春芳和王淑芬在厨房忙活做饭,燕金梅也在帮着烧火。    也就只有身子不济不能露面儿的陈英和一惯不爱干活儿的沈翠兰的屋里头待着了。    “你待会儿听见啥都别吭气。”    赵春芳不动声色的跟王淑芬传递着“消息”。    田秀平在屋里头依旧没动静。    “他妈啊,你看看这天儿怪冷风怪大的,我喝了一个下午的凉水,闹着肚子呢,要不你把门给我打开呗,让上炕暖和缓和成不?”    苦肉计啊,赤果果的苦肉计。    田秀平却接受了这样一个拙劣的苦肉计,“唰”地一下打开了大门。    “你是不上老王家去了?那损小子给你吃凉水?”    老燕头儿顺势拉开门儿,钻进去,动作之连贯,恐怕连燕建国都跟不上了。他进了门就赶紧转身关上门,然后捂着肚子,蹬掉鞋子,往炕上钻。    田秀平倒是也真关心老伴儿,愣是要问谁给他喝的凉水,去算账去。    老燕头儿那会告诉她,这可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自己去喝得凉水呀。    赵春芳:我公公真厉害,一点儿也不笨啊。    大罗村儿的冬天说漫长也挺长,可要说段,过去得也挺快。    2月份过完了年,没多少日子,天气就开始回暖了,河里头也慢慢儿开始解冻了,公社里又准备安排各个公社组织动员大家春季播种了。    播种时节也是个农忙的时候,基本上挨家挨户能下地干活儿都去了,没开学的话,家里的小孩子们也会到地里头帮着拔杂草。    春种秋收嘛,播种和收割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人一忙起来啊,就得起早贪黑地忙活,连着转,农村哪分啥工作日休息日的?忙起来天天还不都是争分夺秒的?    每年农忙的时候,无论是挨家挨户关起门儿来的矛盾,还是邻里间的嫌隙,都是没空理会没空在乎的。    老燕家也是,家里人集体出动出去干活儿了,没开学的燕金梅,也那这家伙帮起忙来,直到学校开学才转而去了学校。    日子的平静终究不能一直平静下去。    五月的时候,天气好没开始热,正是最舒服的季节。    地里最忙的时候刚刚过去,大家才能在闲暇的时候多喘口气儿。    到公社里开完会的沈铁民就给整个儿第一生产队带来了一个震惊挨家挨户的消息。    大罗村公社刚刚分配下来了两个知青回城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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