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时,文姜推开门,一片强烈的白光直射入眼,她赶紧闭上双眼,适应的了片刻后,才艰难的睁开,原来是昨夜又下了半尺厚的雪,天地之间已经连成一片苍茫的白色。    因为这扎眼的白光,她今日起的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正撑着懒腰,忽然看见在门前那片白茫茫的雪地里,无知正光着赤膊扎马。她知道无知每天都会起的很早练功,可睡懒觉的她没亲眼见过。    看无知被冻得直打颤,手上的拳头都握不紧了。她捡起无知的衣服跑上前去,心疼的道,“无知哥哥,这种风雪天还练什么功啊?来,把衣服穿上吧!”    无知不敢说话,只是朝着草棚上方小幅度的使着眼色。文姜尚未明白过来他是在暗示自己,继续劝道:“我要是少穿点都容易病,看你都冻成这样了,反正姨母不在,你还是回去吧?等姨母回来了,我就说你站满时辰了,好吗?”    无知急的不知如何是好,仍旧是拼命的暗示着,要她留意草庐的上方。这次的暗示动作,不只是楸着眼,还向着那个方向撅嘴撅得老高。    文姜见他做此状,一脸悲悯同情心疼。一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回拖,一边道:“你看你,冻得小脸都抽筋了,我可不能见死补救。”    话还未说完,茅庐之上响起了一阵严肃的女声,道:“文姜,不要打扰无知哥哥练功!”    文姜这时才意会到,无知他冻的直抽抽的脸是怎么回事,现在只能怪他表达的不太直白。回过头来,她冲他扮了个鬼脸。    无知无奈的耸了耸肩,又赶忙摆正马步,木讷的俨然一副冰雕状。    文姜遮住前额,挡住强光,眯着眼睛看着草庐之上,凌鸢洛正清扫着屋顶上堆积的雪。    “姨母,你对无知哥哥他也太狠心了,这么冷的天,还是让他回去吧!”文姜觉得既然事情败露,不如直接了当的帮他求情。    鸢洛一个跃身,便从草庐之上飘然而下,稳稳落地。她走到文姜身边,捧着文姜的脸道:“无知哥哥他必须得努力练好功夫,将来才有能力保护好你!”    “可是无知哥哥,他再怎么努力也没有姨母你厉害啊,文姜亲眼见过你一个人帮村子里打跑一群山贼,姨母你来保护我们不就好了!”    鸢洛看着她天真的眼神,揉了揉她的脑袋,宠溺道:“傻文姜,姨母老了,不能一直保护你们,无知哥哥能陪你的路会更长一点,他必须得变得足够强大,你们才不会被欺负,这样姨母才能放得下心来啊!”    “姨母,你想多了,村子里的人都很好,哪有人会欺负我们啊?”文姜瞠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那双美妙生动的瞳孔里闪着莹莹的亮光。    见她天真无邪,不通世事的样子,鸢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孩子知道,这世界并不是也如她一般单纯,只能道,“回去吃早饭吧!”    “叫无知哥哥一起回来吧,可以等哪天天气暖些了再让他多站几个时辰啊,好吗?”文姜扯着鸢洛的衣服苦苦哀求道。    鸢洛看了一眼冻得浑身呈青紫色的无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酸涩,却在扭头对着文姜时,正色起“你们会挑在天气舒服的时候练功,可是要伤害你们的人是不会挑日子的,他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处变不惊,游刃有余!”    “姨母说的话文姜不懂,文姜只知道,自己不能窝在暖和的房子里,却看着哥哥他在受天寒地冻之苦!”说着,她固执的站在了无知的身旁,学着他的样子扎起了别扭难看的马步。    无知见母亲劝说不了她,便哄着她道:“文姜乖,听话,跟姨母回家,哥哥一点都不冷,反而很热!”    “你骗我.......!”文姜鼓着脸气呼呼的道。    “真的,你看哥哥的额头上,是不是汗水,这都是热出来的!”无知继续哄道。    文姜仔细一看,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正不停渗着汗珠,雪光映照之下,变的亮晶晶的。“咦,真的是汗水!!”她好奇极了。    无知见她相信了自己的话,便乘热打铁道,“我这正发着功呢,丹田之气正烧着呢,不会冷,而且啊,练功呢是不能说停就停的,不然会抑气而亡的!”    文姜听到这话,自然是觉得不能硬拽着他回去了,只好乖乖的跟着鸢洛回去,却仍旧三步一回头,不放心的看着无知。无知冲她露出两行白牙,傻傻的笑着,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草庐中。    他已经冻的浑身没有知觉,嘴里呵气成雾,脸色发紫,想想刚才糊弄文姜的话,自己都觉得好笑。    草庐里传来母亲和文姜的笑声,虽然,他不知道她们所谈笑的内容,可是,他还是跟着笑了。村里人都在他面前说,母亲疼文姜比自己更甚。他却只是笑着回道:“文姜,她小,自然是该宠着她多些。”    母亲疼文姜比自己多,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他又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小时候,也曾不懂事过。看到母亲总是夹好吃的菜给文姜,从不让她做活,哪儿磕着摔着都是抱着哄着的。可自己这个亲生的,反而像是被寄养在这儿的一样,母亲很少问及自己的事。    有一天,他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比较之下的剧烈的反差,哭着跟母亲发泄。    母亲没有哄他,依旧淡漠,“你忘记了,是谁用身体挡在了你的身上,你才有命来抱怨这些吗?”    那一刻,他怔住了!记忆再次翻江倒海,那女子紧紧的抱着他和文姜,鲜血滴在了他的额头上,吃疼之际却不忘说道“无知,别怕,照顾好妹妹!”    这样的场面,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怎么能忘,那一刻,他惭愧了起来。    后来,那孩子慢慢的张大,有着那女子一样美好的面容,有着那女子相同的善良。他喜欢她,他愿意像母亲说的那样,就算丢失性命,他也要爱护她,保全她。这是他的使命。他不再嫉妒母亲给了她比自己更多的爱,他喜欢有更多的人像他一样去爱护她。    鸢洛刚刚收起了碗,就隐约感觉到从地底传出一阵震动,她赶紧伏在地上,贴耳倾听,继而,大惊失色。    竟然是一大片马蹄之声,数量之多,远不是她能想象的,这种偏远的山村,何时来过这么多人马?她从心底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无知在外面站得腿脚发颤,忽而听到远处一阵疾劲而尖锐的风力,这种声音,十年前,他似乎曾经听到过,心下纳闷,一转头,竟证实了他的猜想。    远处的箭如一大片蝗虫似的蜂拥而过。他想拔腿躲避,可是,不知怎的,他的腿脚居然不听使唤,难以挪动。只能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箭,越来越逼近自己,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身体忽然被拦腰一抱,几个迅速的转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带到草庐门口。门,被迅速的掩上。    躲在里面的三个人能听得见外的面的箭,落地有声。就连草庐的门上也不得幸免。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无知惊险之余问道。    凌鸢洛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有猜想出一个可能,却不知,该以怎样的口吻告诉眼前这两个正懵里懵懂的看着她的孩子。    经过刚刚那一番箭如雨下的场面,村里所有人都闭门不出,缩在家里,胆颤心惊,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数千名黑衣人,声势浩大的踏马入村,挨家挨户的搜人,见到村民不容分说,就将他们绑到村外的空地上去。    鸢洛见此景赶紧将两个孩子送下地窖,这个地窖是之前防止山贼袭村用的,她和无知闲暇无事便挖,挖了一个月有余。    “来了好多山贼,你们记住,呆在下面,无论发生了何事,都不要出来,也不要出声,听到了吗?”鸢洛叮嘱道。    “可是姨母,你不和我们一起躲在下面吗?”文姜一把搂住鸢洛的腰,担心的问道。    鸢洛拍着她的背,笑着抚慰道:“姨母要出去救那些村民,不用担心,文姜不是也亲眼看见过,姨母一个人就能打跑那些山贼吗!”    文姜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眸子里不再有惊恐的神色。鸢洛起身要走,却在地窖口时犹疑的停了下来,顿了片刻,她转过身来走到无知面前。从怀中掏了块青玉塞在他手里。    文姜看见姨母将无知带得到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说了好多话,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听不清他们所说的话,只是很长一段时候后,她听到无知哥哥哭了起来,从小到大,她几乎不曾见过他哭,这让她纳罕不已。    正好奇的想凑过去听,姨母她却走出了地窖,地面上的那块板子合上之后,地窖里一片黑暗,静的听不见任何声音,文姜觉得忽然间这个世界都没了,她害怕的哭了起来。这时,有一只手凑了过来,将她紧紧的抱着。“文姜别怕,哥哥在呢!”    无知怀里的暖意感染了文姜,她的心里一阵踏实,却不知,无知已经陷入无边无际的惊恐中,无助。    这样的黑暗,他似曾相识!    黑衣人将那些惊恐的村民团团围住,为首的伸出一杆长矛对准了其中一个人,“我们也不想滥杀无辜,只是想找到我们要找的人。说,十年前可有搬来过一个女子,她带着一个女婴。”    村民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为了保命,他们绞尽脑汁的苦想,这几年开搬进搬出的人不少,可哪有人没事去记谁谁谁是何时搬进村的,更别说十年前的事儿了。    黑衣人见没有人答,便道,“没有人知道?既然没有人知道的话,那我只能宁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了。”    说着,他一扬手,周围的黑衣人纷纷抽出佩剑,准备执行命令。忽然,他们手中的剑猝不及防得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搅了开来,顷刻间,他们慌不择神。    “放了他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一个三十个而上,面容沧桑的妇人站在那些黑衣人的面前,很难想象,他们手中的剑就是被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妇人给甩开的。    领首的黑衣人,见她面对着这样的场面,居然面无惧色,淡定从容的像是完全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从她手上那条长而有力的鞭子,以及身侧散开来的剑。黑衣首领便知道这个人不是等闲之辈,更不该是出现在这种偏远之地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黑衣人提起长矛,眼神凌厉的逼视着她。    她冷笑道,“可我知道你们是王后派来的人!”    黑衣人露出惊骇之色,他找她找的那么辛苦,没想到她居然承认的这么轻松,他对眼前之人瞬间提高了警惕。    “放了这些人,否则,就算剩下最后一口气,我也会和你们斗到鱼死网破。”说着,凌鸢洛手里的鞭子扬了起来。    黑衣人首领眯起了双眼,他想起临行之前,上头曾跟他交代的话,凌鸢洛武艺高强!他可不想就因为这个女子,损耗自己大批弟兄。    “放了!”他道。    黑衣人们收回长剑后,那些村民踉踉跄跄的四散而逃,跑回家之后,皆紧闭大门,为着刚才的惊险唏嘘不已。    “我已经放了这些村民,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配合我们.....”黑衣首领另有深意的道。    凌鸢洛的脸上露出极其嘲讽的神色,“大人说的配合,是怎么个配合法,这脑袋就在我项上,难道是要我自己割下来?”    黑衣人只得开门见山道:“好,那我就说的清楚明白点,十年前,你从冉夫人身边所带走的文姜公主,现在何处?”    “文姜公主??她念叨着这个名字,极其陌生的语气,像是早已遗忘了似的,她犹疑了片刻,忽而语气清淡道“......早死了?”    “死了???”黑衣人不可置信,直直的盯着她,眼神里满是怀疑,想要在她身上找出一丝她撒谎的痕迹。    见黑衣人脸色大变,凌鸢洛笑道:“怎么,难道大人要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小公主,要处以比身首异处更重的极刑???”    “怎么死的???”他怀疑的问。    “她不过是个还没出生几天的婴孩,我逃难时,路途奔波,又找不到奶水来喂她,就这么死咯!!”凌鸢洛不以为然道。    黑衣人忽而冷笑起来,死了也好,他可不想在多杀一个孩子的性命,更何况那还是大王的亲生骨肉,怎么说都是心有余悸的。    “既然你清楚的狠,那我这一刀也不用下的那么啰嗦了!”说完,他拔出腰间的佩剑。    凌鸢洛闭紧了双眼,那一刻,她的脑海里浮出一个人影来。她无法相信,在她生命弥留之际,居然是这个人让她留念不已。    他,夷仲年,受封夷阳君,当今齐王的胞弟,齐国的护国上将军。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这个人不过是她生命中燃起的一缕云烟,令她头晕目眩过一阵子后,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一能证明他来过自己人生的,就是他给她留下了个孩子——无知!    黑衣人的眼神狠辣,手起,刀落,不带半分犹疑。    她,颅颈分离。却在嘴角荡起了十几年前她最浮华的笑容,那时候,他如同泼墨的双目划过她流淌的眼角,微颦的眉梢。    他说,“你等我,鸢洛,这场仗打完之后,我必定向大王要了你!”    黑衣人擦拭着手中佩剑上的鲜血,忽而想起事情还没有全部完成。他的双目阴厉,环视着整个村子,招来身边的副手。    “村子里的人,都杀了!”语气里不带一分颜色。    身边的副手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是我们不是答应了那女子。。。。”    “上头的吩咐,要干净利落,这里的任何一个口舌,将来都有可能成为莫大的隐患。    副手不敢再多问,道了声:“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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