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锦绣垂幔,丝滑的缎被,屋中袅绕的天葵香气,还有眼前那张中年男子的面孔,文姜睁开眼时,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    齐王见她醒了过来,微微红着的眼眶流露出激动紧张的神色。他冲她微笑,像是在跟久违了的人打着招呼,莫名的,让她有种回归的感觉。可是,对于这个男人,她却没有任何的记忆。    忽然,她想起了消失在虎啸声之后的无知,那个愿意为了保护她而付出生命的男孩,就这么不见了,她惊惧的大声喊叫起来,“哥哥!.....哥哥,无知哥哥!!!”    声音里零散的危机感让眼前的男人心疼不已。他想这个男孩一定是她这些年来的依靠,所以她才会这样紧张。    他哄着她:“好好好,我去帮你把他找来!”说着他吩咐了宫人,找来了在隔壁房卧床静养的无知。    那个男人退到一侧,让无知站在她的眼前。文姜见到无知没事,欣喜的一把抱住了他,大哭了起来。    无知顺着她的背,抚慰她,“没事了,没事了文姜!”    文姜看着他脸上被棘刺刮的横七竖八的伤口心疼至极。无知拉开她搂紧自己的手,“文姜,你看,他就是你要找的父亲!”    无知忽然指向一旁,那个神色尴尬的中年男人。齐王走上前来,喉节涌动着,却不知说何才好。    “父亲?”文姜的嘴里反复嗫嚅着这个名词。    这十年来,她睡前都一定要听到姨母说父亲如何英勇伟大,才能骄傲地安然入睡。她多想能见他一面啊。    直到村子被毁,姨母失踪,她没了依靠。无知才说:“文姜,我们去找你父亲!”    她跋山涉水,徒步辗转了几个乡郡,就为了能找到父亲,可是当无知告诉文姜,这个男人,她的父亲就在眼前时,却没了当初那样的热情。    “文姜!”齐王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个遗失十年的孩子,可是,她像是受惊了的小兽一样,缩了回去,她抱着身子满是防护的姿态,一脸警惕的神色。    “文姜,他真的是你的父亲!”无知看文姜躲避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她的唇边荡出这句薄凉的话,令齐王一阵心寒。    是的,她知道,无知哥哥不会拿这种事骗她,他是她的父亲。可是,十年,在这对父女之间横亘了一道冰冻三尺的隔阂,她无法对陌生人做出热情的状态。    出了文姜的房,齐王将无知叫到驿馆中的另一间房去问话。无知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卑微的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你身体未好,坐吧!”齐王关切道。    “小的不敢!”无知看着自己脚下磨的露出脚趾的鞋。    “不用害怕,你是文姜的恩人,寡人只是想问问你文姜这十年来过的怎么样?你站着说话,寡人倒觉得不自在,还是坐吧!”    无知没有再说话,依旧是垂着脑袋。齐王见他固执的样子也就依他去了。    “你跟文姜是何关系?这十年来,是你在照顾文姜?”    无知恭敬的回禀道:“回大王,这十年来都是小人的母亲凌鸢洛在照顾文姜公主”    “凌鸢洛???”说起这个故人名字的时候,齐王有些惊讶,但想到鸢洛与冉冉是一起走的,又是冉冉的贴身婢女,他二人情同姐妹,也确实是应该如此,可是....,他狐疑的看起那孩子,“凌掌侍是十年前才出宫,怎么会有你这么大个儿子?”    无知这才恍然察觉自己说错话了,不能让大王知道母亲与男人私通,在宫里就生下了他。这样,有损母亲的名节。    “小人是个孤儿,母亲,她心肠好,见小人无依无靠,便收养了小人。”    “哦!原来是个孤儿,.....那,鸢洛呢?”    无知一想到这儿,眼眶又红了,他快速的擦了擦眼角,敛起自己的悲伤。“不知为何,有一帮贼人闯进村,母亲....母亲她为了保护文姜妹妹,被贼人所杀!!!”    齐王带着遗憾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无知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鸢洛她,忠勇啊!!!”    天香领着那受命之人走进了王后的寝殿,受命之人卑躬屈膝,奉上锦盒。打开的那一刻,王后瞟了一眼,被那盒子里的头颅给惊的心露了一拍。她扭过脸来,让那个人下去。    “恭喜王后,大患已除,王后从今日起,自能高枕无忧!”天香奉承道。    王后神色自得的笑了笑,邀她坐下来一同品茶。才聊了一会儿,内廷的宫女便来报“管事姑姑,大王从民间找到失散多年的文姜公主,即刻返朝。宫人需要布置公主的迎还事宜,陈掌侍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等管事姑姑您回来主持大局。”    王后的手一阵震颤,不小心滑落了手中茶盏,碎裂。    天香道:“你先下去吧,我待会儿就过去!”    宫女走后,二人面面相觑,觉得前面所说,“高枕无忧”着实是异常的讽刺。    “怎么会???”王后言带怒意。    天香赶紧跪地道:“派去的人听凌鸢洛说文姜公主十年前已亡,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后思索了片刻,道“那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凌鸢洛为了保住孩子的性命在说谎,要么,就是有人听闻大王在找公主,想李代桃僵!可不管是什么来头,本宫现在就只想确定,她知不知道十年前冉夫人被刺杀的真相。”    她的眉头微微的蹙起,严峻而紧张的表情,如临大敌。    御珍殿内,乳娘正为宣姜穿上新制的彩衣。这时王后娘娘带着承褚公子进来,这御珍殿的女主人,方过十三年华,便已经是生的身姿窈窕,顷国之色。    承褚笑道:“这内廷给你做的衣裳倒真是漂亮,穿的你跟仙子一样!”    “哪里是衣服漂亮,分明是我们宣姜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最好看。”王后挑眉笑道,语气里竟有几分讨好之意。    宣姜淡然一笑,莹白的面孔上纤眉如黛,眼波如水,举手投足间溢满了高高在上的骄傲。    “母后!”她微微欠身行礼。    “你父王今日回朝,准备好了我们就一同去武阳门外迎他....还有你妹妹——文姜!”  她暗暗审度着宣姜听到这句话时会有何波澜。岂料她依旧是眉眼孤高,神情寡淡的像是没有听着这个本该让她有所悸动的消息。    “那就同去吧!”她说。    承褚此时却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怎么无端端的,又多出个妹妹来!”“妹妹”这个词被他抬高了声调,满是不屑。    王后厉色的看了他一眼,在背后小声斥责道“你倒真该跟宣姜学学......见了你父王,说话可得有分寸些!”    这一对比之下,若是四下无人,她真想扇自己这个缺心眼的儿子。见承褚鼓着脸,垂首不再说话。也就憋回了这口气。她斜睨了一眼宣姜,那个女人的孩子,如今生的如此出类拔萃,居然也连带嫉妒起来,想若是当初自己一狠心,也就看不到这张碍眼的脸了。    只是,她不想再伤大王的心罢了!不仅如此,她还得对这孩子好好的,毕竟,......她是母后!    武阳门外,百官分站成两溜儿,宫人夹道相迎,高台之上,王后带着宣姜,承褚,并排而立,太宰言禄站在一侧。    赈灾的兵将由东景门徐徐而入,齐王辇车方入,百官不约而同的跪下,高呼,“恭迎大王,文姜公主回朝!”    “恭迎大王,文姜公主回朝!”    “恭迎大王,文姜公主回朝!”    连呼三遍,直到辇车停下,齐王下车,转身,伸手......    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帘子之后,都在揣测这消失十年,忽而又出现的文姜公主。外面很大一部分谣言在传,因为十年前处死了冉夫人和文姜公主,大王始终良心难安,在赈灾途中收养了这个孤女,封号文姜,以报十年前的悔憾。还有一部分人说,当年处死的文姜小公主是被调包的,冉夫人早早安排了人将她带走,自己再做调虎离山的打算。    所以眼前这位公主的身份,还有待斟酌。    辇车内的人听到外面的仗势,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微微出汗的手攥的很紧,身上穿的,是齐王让人为自己做得百花曳地裙,她第一眼见到这条裙子的时候,明艳艳的红色,张扬明丽的如一团火,美得让她惊诧,可却不敢伸手去碰,深怕自己会弄坏了。    他告诉她,这是给她的,只要她喜欢的话,以后有很多很多,甚至比这一条更好看。    那一天,不知道是因为这一条裙子,还是他对自己不可抑制的好,她叫出了那一声“父亲!”    此时,她的父亲正微笑着等待着她整理好心情,走这一条路,一条受人敬仰,一条高贵孤独,一条真正属于她,大齐公主之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冲父亲莞尔一笑,伸出手覆上了齐王那双宽大的手掌,走出了那道帘子。    齐王牵着她,向高台走去,她跟着,一步,一步。笑容明艳,扬着细致的下巴,带着她从来不具有的骄傲,目不斜视,向着前方走去。这些,都是无知教她的。    你是公主,公主就该有公主的骄傲。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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