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王后雍容的笑着,欠身行礼,“妾身恭迎大王!”    “王后请起!”齐王托起王后。    那一刻,她看到了父亲另外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眉宇之间颇有父王的几分英气,可他肤白干净的脸,放在男子身上倒显得少了些硬朗。他紧盯着自己,以及唇角嘲弄的微笑,都显示出他不怀好意的态度。文姜也不怯懦,直至盯了回去,顷刻间,那男孩倒觉得不好意思的看向别处。    另一个,是像无知哥哥那么大的女孩,这个就应当是宣姜了。听父亲说过,她们是一母所出,理应跟自己会更亲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美艳动人,细致无暇的脸上,却有着咄咄逼人的寒意,她不看自己,孤傲的端视着前方。文姜不明白,就算是好奇,作为亲姐姐的她也该瞟自己一眼啊。    然而,她却无视于她。那时的文姜,就已经感觉到,他们,都不喜欢她。    她忽然想念无知。视线在赈灾兵将队伍中搜寻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原来,在父王这样浩大的军队中,他渺小得几乎不存在。可就是这么渺小的他,不远万里将自己送入了齐王城内。    父亲捉紧她的手,高高在上,俯视群臣,声音浑厚而威严地道:“众位卿家,当年被奸佞陷害,文姜公主流亡民间!蒙皇天不弃,终于再将她送回到寡人的身边。寡人希望,众卿对她当如对寡人一般敬重!”    “下臣叩见文姜公主!”群臣再行叩拜!只是听到齐王这般说法,心中依旧无法定案,在他们的心里,小道消息远胜过庙堂上的逢场作戏。    文姜有些慌,路上父亲跟自己嘱咐过,要怎样在众臣面前做到得体大方。这么多人,单看着就叫她心慌,更别提说话了。    “别怕,说错了也没关系!”齐王笑着,低声安抚她紧张的心。    她凝神静气了片刻,然后走上前去,一拂红袖,语气从容道:“众卿家平身,我遗落民间十年有余,虽然终于能够归来,却难免不懂王城规矩,若是日后身行不慎,还望众卿不吝指教,文姜必能悉心受教。”    她姿态谦逊,却底气十足,听不出暗藏的害怕。    齐王露出赞赏的神色,“做得很好!”他小声的赞扬着。    文姜又是一阵紧张,双颊绯红。殊不知,身后那张与她眉眼相似,一样细致无暇的面孔,生出更加凛冽的寒意来。    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夺走她母亲的女孩身上,宣姜握紧了双手。有一种东西从心里蔓延至眸中。王后看得出来,这是个叫做嫉妒的东西,曾几何时,她也为此深受折磨。    无知一直安静的站在底下,看着耀着光芒的文姜,高贵而又骄傲。心里异常的安慰,他想,以后就不只是他一个人爱护她了,她将得到齐国千万臣民的拥戴,受尽荣宠。    他望了望天,母亲,你看到了吗,我将文姜送回大王身边了。    这时一个士兵拿着将军令牌,快马加鞭的闯入东景们。见大王和群臣都在,赶紧下马,带着信函呈到大王面前。    齐王打开那卷竹简,原本就喜上眉稍的他,忽而大笑起来。    “刚刚收到夷阳君的传书,我齐国大败尧国,尧国卸兵归降。攻尧大军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到达王城。上将军他,又为我们大齐赢得三座城池!我等就在此恭候他回来!”齐王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    众臣们听到这个消息,也群情高昂,齐声高呼道:“恭迎夷阳君!恭迎夷阳君!恭迎夷阳君!.....”    无知心中微微一颤,握紧了母亲给他的那枚玉佩,夷阳君!!!夷仲年???    他就是母亲说的那个人,他就是他的——父亲!!!    地窖中,母亲声泪俱下所说的话,如浪潮般排上倒海的涌了过来。    那一天,其实一早就知道,母亲有可能一去不回。母亲告诉他,这次来的人不是山贼,而是如十年前一般,来刺杀冉夫人和小公主的人。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应付不了了,所以她才告诉了自己这些,......本打算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秘密。    “无知,知道娘为什么要给你取名叫无知吗,有些事情娘不希望你知道,也在告诫自己要忘掉那段不堪回首的感情。娘每每看到文姜念念叨叨着父亲,娘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自己的父亲,可是你懂事,你从来不问。原本,这个秘密会被我埋葬的永无天日,但是娘实在是不忍心你从此没了依靠。他不要我也罢,但是,他不会不要他的孩子的。王城内,有人虎视眈眈,你带着文姜去找他,让他亲自护送文姜去见齐王,那就饶是牛鬼蛇神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母亲她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要去找那个人帮忙,从他知道是那个人不要自己母亲的时候,他就权当自己没有听过那些话,权当自己根本就没有父亲!    “上将军班师回朝!”城门守兵大声通告,守门将士在城门之上吹响了号角,恭迎大军进城。    无知扭过头去,十几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昂昂的踏进城门。为首的将军不过三十出头,眼角眉梢虽然被岁月的风霜侵蚀,嘴角和额头都已经有了细微额纹路,却不难看出昔日神美如玉的容颜。威风凌厉,却也气韵翩然。    齐王走上前去相迎,将领们见状即刻落马,迎上前去行跪礼。    “王兄,臣弟幸不辱命,不负王兄所望,一举攻破饶国!”领头的上将军夷仲年字字铿锵。    “王弟快快请起!”齐王拉起他走向高台,二人比肩而立,笑意盎然。齐王这般亲待夷阳君,众臣早已经对见怪不怪了。夷仲年原是齐王姑母所生的表弟,可他生父早逝,生母易嫁他国。尚在襁褓中的夷仲年便被庄公抱回,过继给了齐王的生母晏夫人为子。他二人自幼便一起长大,关系比亲兄弟还要更亲。当初齐王一即位,庄公的几个庶子提都还没提,便已经早早的给夷仲年授了卿位,封了夷阳君的封号,还将离齐都最近的二座城池划给他做封地。    夷阳君也没辜负大王的厚待,他手握兵权后,为大王南征北战,齐国的版图早已扩大了一圈,在中原的势力更是今非昔比。    “夷阳君神勇!今夜,寡人就为将军凯旋而归设下接风宴!众臣定要不醉不归,如若不然,便是不给上将军面子,便是不给寡人面子。”    “不醉不归!”群臣附和,气氛更加高昂。    无知望着高台上的那个男人,眼眶微微泛红。母亲,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你才备受煎熬吗?台下的拥护声湮没了他的心里的痛。    夷仲年一眼就注意到齐王身边的小女孩,长的清灵娇俏,眉眼间的□□像极了昔日独受恩宠的冉夫人。    “王兄,这是......?”    齐王拉着文姜上前,“这是寡人幼女,文姜!”    夷阳君一阵愣愕,“文姜???是失踪多年的文姜公主?”    “正是如此!文姜,叫王叔!”    “文姜见过王叔!”文姜敛衽,行长幼之礼。    “真是乖巧伶俐!”夷阳君的眼神在文姜身上逗留了很久,眉梢上有激动的喜色,可欲言又止。周围人多口杂,实在不宜在此时问出口,只得硬生生地将那些话压了下去。    夜,凄清无比,寒风凛冽,无知收拾好包袱,趁着残淡的月光走出了武阳门。    这时一阵浩渺动人的钟鼓之乐由宫廷内生起,越过了高高的武阳门。他知道,大王白天说的接风宴已经开始了,此时殿内一定是欢歌笑语,觥筹交错的景象。    他回过头来,仰首看了看武阳门。想起了大王那日在驿馆跟他说的话。    “文姜她将来要融入王城内的生活,可是她现在只跟你亲近,就连寡人这个生生父亲,在她的心里也不不及你重要。但是她现在已经是公主的身份了,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所以寡人觉得,若你离开,她才会接纳别人对她的好。...更何况,再过几年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年华了,她自小就依赖你,我怕她会对你日久生情。她是我大齐的公主,将来要嫁的,一定是一国之主。这些话,寡人说的直白,是因为寡人也知道你也是为文姜好的人,希望你能体会我做父亲的一片苦心,就是为难你了。不过你放心,你对文姜有恩,寡人会为你谋划个好前程的。””    他想向大王解释,他与文姜只是兄妹之情。可是心知,这不过是多此一举,就算能留在王城又怎么样,他与文姜,从出生地那一刻就早已注定会是天壤之别,他永远只能仰着头,望着她高高在上。    他以为,这样的距离,他能适应。很多年前就已经是这样了。当她出生时,被齐国最高贵的主人揽在怀中亲昵的时候,他却在无声无光的地窖中孤独的像个坐在茧里的蛹。    可是一想到,他们曾经那样的近,竟生出许多不甘心来。他逼自己回过头来不再觊觎。脚步却像灌了铅铁,重的他提不起来。    这时来了一架辇车,赶车的人经过武阳门时报上名号说,“夷阳君赴宴!”马车遥遥离去时,无知的脸上生出凛冽的寒意来,忽而又惨淡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开怀。    他终于知道,还有什么比守在文姜身边更重要。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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