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后院,汪素兰已将向春当成自家人一样。瞧着天色不早,婉言留她:“该用午膳了,春儿在家里吃了再走吧?”    “不了,弟弟在等着我呢。”向春惦记着旅店门口的糖人,糖摊子走街串巷,并不是想遇就能遇到的。    “那你等一等,”走到饭厅旁边时,菜香味扑鼻而来。汪素兰去灶间取了食盒,装了三只小小的肉丸子在里面,交给向春:“带回去给顺顺好好。”    “谢谢婶婶。”向春喜出望外。她紧握着那只盒子离开了工字巷,一路都在想着顺顺好好看见肉时欢喜的样子。    热闹的街市依旧那么热闹,卖果子的卖花的,卖什锦点心卖香饮子的……大家看起来都挺高兴,向春头上却像顶着一片乌云,她暂时还没法摆脱白干三年的影响,连脚下的影子都是沉甸甸的。    不远处有栋三层的高楼,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花阑干上挂的红纱栀子灯随风轻轻摇晃,正是格调颇高的‘久住探榜状’旅店。    远离旅店大门的墙根下面,卖糖人的老头身边又多出了一个眉目舒淡的年轻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卖的是自己作的书画。    街上人虽然多,糖人老头的生意却不好,正抱着肩呆呆看着面前的人来人往。    向春走过去后在他身边蹲下来,笑眯眯地说:“老伯,我帮你招呼买卖,你送我一个糖人好不好?”    老头瞧见她的破洞鞋子,宽厚地笑笑,“小姑娘,糖人不值钱,如果没带铜板,送你一个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你的麦芽糖也不是风吹来的呀!”向春倒显得很自信。    见她不像开玩笑,老头露出了费解的神情,“你要怎么帮我?”    向春眯眼笑得很好看,马上站起来对着集市喊道:“麦芽糖人甜透心,买大送小,只有今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她的嗓门清亮悦耳,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老头吓坏了,急忙伸手去拉她胳膊,“丫头这可使不得!我一个糖人才赚一文钱,不能送啊!”    “老伯别怕,”向春弯下腰跟他解释:“你用麦芽糖画糖人的时候,只要把手抬得高一点,落下来的糖线就会细一点。糖线细了,用的麦芽糖就少了,这样多出来的刚好可以再画个小的。”    “哦,把一个分成两个,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头明白后,松开了手。    向春放开嗓门喊起来:“麦芽糖人买大送小,有便宜不占就吃亏了啊!错过今天后悔一辈子!”    三两个人过来瞧热闹,围观的人引来更多人围观,老头开始忙不过来了。不用向春再喊,买糖人的人已经把她挤出了中心地带,她只好守在边上等着。    十步外‘久住探榜状’的红木大门里,一位光华璀璨的公子昂首走出来。    他一身精白色的锦衣上团花锦簇,外罩秋色绣金云璞纱衣,金冠垂缨,革带勾玉左青龙右玄武,香囊玉珏悬于两侧,真真是满身的精致华贵。    午时的日头热辣灼目,向春四处张望的时候,差点被这位公子一身的‘亮闪闪’晃晕了双眼。    这是想把金山银山都穿在身上。她无言地别过头,正好看见糖人老头隔壁的卖字画的公子……买糖人的人这么吵闹,他却像在真空世界里一样,分毫不受打扰,墨发落于肩上,凝目宁神地抬腕写着自己的字。    这份清雅,让向春发出一声轻叹……    那片亮闪闪却又闪了过来!    ‘亮闪闪’公子身后跟着一个梳双髻的少年。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脸上的神情既得意又活泼,腕上还套着一个银线编织的钱袋。    向春拿着小丸子食盒,好奇地看着这对在人流中格外显眼的主仆。    路过糖人摊子的时候,那个孩子很想去凑个热闹,不过在看见自家少爷露出不屑的表情后,立刻也扭头跟着走开了。    ‘啧……一点童真之心都没有,这样的人最没意思了……’发现亮闪闪鄙夷糖人,向春立刻少了几分好感。    糖人老头这边热闹极了,旁边的字画摊子却始终没人光顾。    那位素衣公子只是默默地写,写完了挂在后面的墙上,已经攒了长长一溜黑白色的迎风飘展。    走到字画摊前面时,亮闪闪突然停了下来,用金镶玉的扇柄轻敲着手心,饶有兴致地看着青砖墙上那些骨风凌然的佐书……    “啊,啊,少爷,”亮闪闪身后的孩子,指着他正在看的那张字画叫起来,“这跟咱们家那幅夏公子的‘墨野秋染行’好像啊!”    “阿悌,你快把我的耳朵吵聋了!”亮闪闪蹙眉不悦地看着自己的书童。    “噢…”阿悌机灵地捂上了嘴,从手指间漏出一条缝,呜噜道:“少爷,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简直是一模一样嘛!”    “确实有点意思~”亮闪闪矜持地迈步走过去,用扇尖指着卖字的公子问道:“你仿的是夏卿野的‘夏氏佐书’?”    ‘连个称谓都没有,还随便拿东西指着人家,真是超级傲慢又没有礼貌!’向春靠在墙边这么想着,忍不住有些反感。    不过卖字的公子却没有和他计较,不仅没计较,还像路遇知己般从小木台子后面站了起来,有礼地作辑道:“在下严城徐莫文。”    “噢,”亮闪闪随意点了个头,“我是青阳邱博古,你的字怎么卖的?”    徐莫文腼腆地笑笑,“刚才听兄台的书童说,府上藏有夏公子的真迹,我自知无法与他相比,能得到兄台的首肯也不胜欢喜,这副字我愿意赠给兄台。”    说完,他从小木箱后悠悠起身,要去取那副刚写好的‘墨野秋染行’。    “等等,”邱博古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边打量着他边说:“这样吧,我干脆连你也一起买下来算了!”    “啊?”徐莫文的手停在半空中,很快笑了,“兄台真是风趣……”    邱博古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买一幅字画不如买一个会写字的人,你开个价吧!”    他的表情若无其事,他的语气好像在做一件善事。徐莫文顿觉尴尬,“兄台误会了,我是来赶考的举子,怎么会卖身呢?”    真是太太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竟然公然折辱这样一位清雅公子!向春满肚子的正义感,随着事态的发展渐渐高涨。    烈日下的邱博古,金光闪闪如活佛降临人间……她在一旁冷笑着,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就是一只刷着金漆的粪桶。    “我家少爷不是那个意思,”邱博古的打算阿悌再清楚不过了,赶紧解释道:“少爷是想请你入府做个门客,我们邱氏可是青阳的首富,徐公子日后的富贵不比中个进士差。”    “阿悌说的对,”邱博古摇着流光溢彩的扇子说:“就算你中了进士封了官,一个月也只有四两银子的俸禄,如果跟了我,每月二十两,年节时还有嘉赏。”    向春瞪大了眼睛,她又当厨子又当丫头只有两百文,徐莫文随便写写字就有二十两?    面对这样的好事,徐莫文却显得很不自在,微红着脸说:“多谢兄台好意,我只想努力考学,能为大溱尽些绵力。”    “我家少爷这次肯定能高中,他做了官,你跟着他,不是一样为大溱尽力?”阿悌煞有介事地劝道。    而徐莫文见与他们说不通,已不愿再应付邱博古,无奈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向春一边替他惋惜,一边觉得自己应该采取一些的行动,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哪怕去给徐莫文研磨也好……想到这里,她把食盒收进怀里,去墙边帮着徐莫文收起字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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