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树下的院子里飘出了肉香。    顺顺好好坐在摇摇晃晃的木桌边上,一人面前摆着一小碗玉米渣焖饭,殷切地盯着向春,把红烧肉从墨墨黑的瓦罐子里倒出来。    倒出来的肉在大碗里堆得很高,向春举着罐子,等里面的汤汁滴完后对小哥俩说:“好了,大口吃吧!”    肉是寡淡肠胃和心灵最好的滋补品。他们迫不及待地开始动手动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吧唧嘴和碗筷相碰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三个人吃完了两斤多肉,肚子鼓鼓嘴角油油,懒懒地坐在那儿不想动。向春借机告诉他们:“从明天开始姐姐不能回来了。你们在二婶家住一段时间,等我接你们进城去。”    “姐姐你为什么不回来?”听她这么说,大顺很紧张地从长凳上跳下来,坐到了向春身边。小好也挤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    向春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轻声细语地解释:“因为姐姐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做好了就可以赚很多钱,有钱就可以送你们去城里念书。”    “那要几天才回来?”大顺还是紧张。    “差不多数到二十天就回来了。”    “这么多!”大顺和小好一起喊。    “不多,你们在二婶家该吃吃该玩玩,日子很快就过去了。等到了城里,说不定我们还能把爹找回来。”    “爹?”大顺和小好已经想不起向有成的样子了……大顺瘪瘪嘴,“姐,你不会跟爹一样不回来吧?”    向春在他额头上弹了一记,瞪眼笑着说:“向冬!你真是个大笨蛋,不信姐姐是为了你们吗?”    “我相信。”小好声音不大。    “这还差不多!快去刷牙洗脸,明个要早早起。”向春站起来收了碗筷。    第二天早上向春起得更早,到了安远城后没有马上去工字巷,而是沿着七座城门走了一大圈。    她站在像棋盘一样密密交错的道路中间,看着许多陌生人匆匆和她擦肩而过。人海茫茫该怎么找到徐莫文呢?    太阳渐渐探头,向春掐着时间回到了工字巷,赶在举人们用早饭前,为旬棠现擀了一碗三丝阳春面配了两粒清口的蒜梅送过去。    旬棠早起在温书。向春敲门时,里面轻浅的诵读声跟着停住了。    门开后两人四目相对。向春笑眯眯地举了举手里的托盘,“我给公子做了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落落大方笑容明媚。旬棠松开扶门的手让她进去。房间里唯一的书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东西,旬棠见状立刻把书本纸笔都收了起来,腾出空处让她放下托盘。    向春放下面后并没有离开,静静地在旁边那张粗糙的方凳上坐下来看着他。旬棠低头看过去,疑惑地笑着问:“向姑娘这是为何?”    “我想知道你的喜好,对于做饭的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让吃的人觉得满足。”她认认真真地解释。    旬棠坐下来拿起筷子,宽厚体谅地说:“向姑娘是做事认真的人,我并不是不愿告诉你喜欢吃什么,而是从没有人问过,我也不曾仔细想过。”    “公子现在开始想也不晚,吃可是一件顶重要的事,吃到好吃的,就会觉得幸福。”    向春说‘好吃和幸福’时眼睛亮闪闪的,旬棠觉得这种样子很可爱,但心里并不明白这种幸福的意思。    他持筷吃面。在没有明火的炉子上和香蕈干一起煨了整晚的肉汤,口感是极醇美的。    向春煮面要煮三次,前两次微煮过水,既可以去除混杂的面汤,也可以使面条本身更劲道,三煮后才放进肉汤里静置片刻,让面吸足汤的鲜香。    所以,旬棠尝到的第一口虽然不是幸福,但确实是浓浓的惊艳!这碗面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白白的芽菜丝,褐色的木耳丝和金黄色的蛋皮。    但它就是那么特别。    “真的很好吃。”临别时旬棠对她说。    向春藏着心里小小的得意,托着空碗谦虚地说:“一般一般,承蒙公子不嫌弃。”    不错!她开开心心地走出了垂花门。夏公子他不仅为人随和,对吃也算不上挑剔。    因为不用赶回向家村,忙完了午膳后向春就有了时间去找徐莫文。虽然除了样貌和卖字画这两样,向春对他一无所知,她却坚信事在人为。    徐莫文的木箱并不是新做的,看起来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说明他出来卖字画并不是偶然为之。    既然他会出现在工字巷这里的集市上,也一定会去别的集市摆摊,她只要多多打听总会找到线索。    偌大的安远城,大市八处小市有二十四处,街头巷尾的零散流动摊贩更是不计其数,向春找了两天一无所获,鞋子上的破洞倒是又大了一圈。    第三天的清晨。阿悌推开窗户时,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让他鼻子痒痒,跟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窗扉半开,银薰球散发出清苦微凉的香气。阿悌不由自主地留心着街道的远处,虽然那里并没有向春的踪迹。    这两天只要一开窗,阿悌肯定立刻就会想起她,凶姑娘就像自带着紧箍魔咒,真真让人没有办法。    外厅里的邱博古正在吃他的荞麦面,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汤好像不那么鲜美,面也不那么有味,爽脆的什锦菜嚼起来干巴巴的。    而他向来清风明月般的心情,此刻就像一只陀螺悬在一根细线上旋转,莫名其妙地不上不下。每当他一转念,心思就偏到了向春身上。一身寒碜也挡不住的明媚笑容,心慌意乱地说不是故意要看他……脸红得像五月的玫瑰。    邱博古第一次没有吃完他的面,搁下筷著离开了桌子。    “阿悌,”不久内室里传来他的呼唤。    阿悌赶紧跑过去,看见他家少爷负手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白墙黑瓦,目光闪烁摇摆地问:“向春这两天在做什么?”    “她在城里跑来跑去。”阿悌找了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花十个铜板让他每天跟着向春。    “跑来跑去?”邱博古皱了皱眉头。    见他家公子不再说话,阿悌挂好香球后去叫管家来取碗筷。    “阿悌,”内室里很快又传来了喊声。    阿悌赶紧跑过去,只见邱博古站在两扇大开的黑漆绘彩衣橱门前,随手拨着里面一长溜华美精致的衣袍说:“去窗边守着,看见向春让她上来。”    “哦!”阿悌莫名有了稀奇古怪的感觉,“少爷你要见她?”    “她不是说等两天。”    阿悌乖乖去了窗边。    不久后,阿悌终于看见向春提着篮子走过来了,连忙转身汇报:“少爷,那个凶姑娘来了!我去叫她上来。”    从拐到集市这条路上开始,向春就紧张起来。虽然和邱博古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是两天怎么够找到徐莫文?    她快快走偷偷看,还好‘探榜状’门口空荡荡地没有半个人影!    向春刚松了口气走过去,突然听见小总角在后面喊‘向姑娘’,她的心里瞬间蹦过了一群兔子。    “向姑娘,我家少爷请你上去。”    “好啊!”向春一边笑一边咬牙,你家少爷真是严谨又急不可待,说是两天就连一刻钟都不带差的。    到了二楼,她把篮子放在门口,麻利地脱了鞋,踩着两只白净的光脚板走进去,‘地毯清扫二两’堪称刻骨铭心。    内室里的邱博古,穿着他衣橱里颜色最深的蟹青色圆领长袍,腰系一条清琉白玉带,墨发上只插一根紫檀镶琥珀的木簪。    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的光彩穿透了窗外飘进来的氤氲薄雾。    此情此景让向春心里一软,突然有了些美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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