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无边的树林,感受斑驳的光阴透在肩头,晃荡良久。他们终于在周转来回几趟后,停定在交叉路口上方。    很快找到借宿的人家,是木栏里围着的农舍屋中,位置比较隐蔽,且在高坡之外,便于转移。    屋主是一位上了年纪耳力不好的大娘,姓王。儿子在镇上做工,很少回家,于是她独居于此。冷不丁见到二人本不愿意收留。可是瞧见那周身破旧的小丫头,模样面善,嘴甜热心。帮做不少活计,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身旁的男人也算沾了她的光,否则那老大娘见他这气势,还真不会轻易搭理。    屋里有张古朴的铜镜,入住妥善后彤儿烧了热水沐浴,穿的大娘小女儿的旧衣裳。白衣素雅,布带款款勾勒出秀曼玲珑的身型,像初春浅浅的嫩芽。    彤儿像爹,他爹是教书先生,斯文有书卷气。衬得她也模样娇娇,沐浴后发间氤氲,即使不抹胭脂水粉同样扎眼出挑。大好的年纪,好山好水养出来的柳条儿,似沾了露水的花骨朵。    擦干乌发来不及束,端了木盆推门而出,大娘给他们准备了一间房。唯这一间,让她很头疼。因为老前辈耳朵不好使,见这年轻小男女便认定是一对儿,不管丫头如何焦急解释。偏那男人闻此还无动于衷,老者听不清,给了间房和棉被,转身早早休息去了。    虽然早前在洞里他们也曾同宿过,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到了同一屋檐又算怎么回事。搓洗换下的衣衫,她思索着,静静地忧出了神。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身粗衣的男人简单擦洗一番从小间步出。即使穿着朴素,仍然掩不住骨子里那股气势,英挺如初。瞅见院子里独自发怔的小丫头,停下,未再挪步。    洗净更衣后的二人看上去清爽不少,男俊女俏,好一番和谐之景。水盆里映出凌凌碎碎的月光,彤儿把衣裳拧干,挂到院中绳索间,个子小够着吃力,得了身后的男人搭把劲,才展开挂好。    院内静悄悄的,炊烟袅袅,缠绕在山林中恬静安详。才将沐浴后的丫头嫩白红润,几日下来未睡稳妥。水灵的眸子下浮起一圈淡淡的黑晕。即便如此,仍像剥光壳的鸡蛋。巴掌大的小脸,望人一眼,搅动淡淡的涟漪。云丝微荡,夜月高高。    苏一恒没有继续盯着人不放,转身将布巾搭到长绳上,走几步入了老人放杂物的小屋。    为了犒赏他傍晚帮忙扛的几袋重物,大娘允许他喝里头搁着的陈年老酒,都这个时候还敢不管不顾放肆畅饮,彤儿见状颇为不解。    拎出一坛酒,稳妥地搁置院中石桌前,掀开衣摆入座,胸膛处的伤他已经动手处理过。斟了满满海碗,抬眼看那散发屹立的丫头,一饮而尽。    默默走近打量桌上的酒坛。她个子小,站在旁边也只比坐着的人高上一点。暼一眼,静静坐下。    “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    清脆温软的语调,撞进心里缠得丝丝入扣,他不觉眯了眼,仰头饮去一些,眼底露了笑。    “谢姑娘关心,喝一些无妨。”    环山边的人都会饮酒,她自小也喝过不少,虽谈不上海量,但适当一些还是可以应付。目光落到酒盏内,动鼻子闻了闻,启唇。    “这是八环山独有的昙酿,每户都有,觉得好喝吗?”    对上小姑娘探寻的眼神,男子搁下碗,随意抬袖口拭去水渍,点头。    “不错,这么说你家也酿了?”    她听罢一怔,嘴边抿了笑,眨眼,“嗯,我娘做的应该甜一点。”    女孩儿说起自家东西总能津津乐道,她家那些酒的确不错,街坊邻里逢年过节都爱来贪杯,赞不绝口。    “若有机会,请我过门喝一杯?”    这话问得恰到好处,瞧不出眼前的男人倒会接话。彤儿自顾自斟了一小碗埋头品尝,与人对坐,沾了酒的唇瓣像水润的果子。    “这个……”    感受浸喉的滋味,她开始认真斟酌,想起自家那讲规矩的爹爹,贸然领个陌生人回家定会惹他不高兴。    “以客登门,不行?”    态度坚持,眼神却带着期许,看得她调开视线,不禁小声嘟嚷,“哪有人硬去别家当客的……”    言下之意无非就嫌他执拗,不要脸,好在那人并不在意这些,再次倒满一碗,举过同她碰杯。    “相遇便是友,为何拒我入门。”    彤儿适可而止,不及多饮。喝下最熟悉的陈酿果真通体舒畅,起身将瓷碗放回去,小姑娘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过了思岚崖便各奔东西,可能……没有机会……”    丫头性子直,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毕便见男子深深地瞧她一眼,几碗下肚,略显畅快,淡定道,“我还得在边境待段时日。”    无意识望去,对上他的目光赶紧垂眸。这样的夜晚太过宁静,她也感觉到不自在,轻声,“哦。”    微妙的氛围,忆起这几日的点滴,座下的人抬起头,出口言说,“你要不舍,我可以常来。”    无赖一语,惹得本要前行的姑娘停住脚步,心思一拧,蹙眉道,“谁舍不得了……”    男子闻罢不可察觉一笑,舒展眉头,收敛神色叮嘱。“给你的牌子收好了吗,有它可以过营寻人。”    关于这件事彤儿早觉不对,想了会儿,小心翼翼问,“那块牌子真能入得了十三骑?”    品尝美酒带来的畅快,他沉声而应,“嗯。”    思量前后,绕是再不懂也能听出一二,遂她睁眼盯着人不放,恍然,“这么说你也是十三骑的人。”    不愿再跟人打马虎眼,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姑娘挨不着事儿,当下也不遮掩,“差不多。”    她怔怔地听着,似乎有些醒转,忙走近,仔细着问,“那你知不知道,大队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察觉话里的兴趣,他一脸正色,挑眉,“探地势,明确布局,打听这个做什么?”    今夜天空美,星光晶莹灿灿,如洗如玉,惬意的风拂动发丝。彤儿静待不语,咬了咬唇,复又松懈下来。    “原来如此,你竟是给大队探路的?”    “可以这么说。”    似含糊又明确没,丫头没往多的方面想,心心念念还惦记着家乡安危。一时默住,感受夜深的浓稠,品得心旷神怡的自然气息。    星光下的小姑娘觉显疲惫,对面的男子看在眼里,饮去最后一碗,立在院中,沉声嘱咐。    “困就去睡,我一会儿进来打地铺。”    “可……”    “怎么?”    她想着,稍怔片刻。想到此地昼夜温差,唇轻启,慢慢踱过。握了垂下的发丝,幽幽启唇。    “你睡地上太寒……”    小小娇娇的语调漾进耳畔,抬眼望去,一点点体会感受。发现此话像股暖热钻进身体,渐渐缠得人失了气性。    “我是说,如此易伤身。要不去隔壁杂房瞧瞧,我来收拾,不行的话我可以……”    “进去睡,我知道该如何做。”    迫不及待打断,语气果断陌生。她僵了僵,扼住眼下蹿来的不知名氛围。低头,赶紧转身朝里走。    “哦,那你弄好知会一声,我过来跟你换。”    落下这句,凝神辗转小步进了里屋,余留院中静住的男子,不见答话。直到那背影入得屋内,见她小心阖上门来,烛光映照下浮起一抹倩影。    他立在原地,站了很久,丝丝痒痒的滋味蹿入心底,重新坐回先才的石凳中。左右无事,顺手抽出脚下靴刀,感受尖锐的刀刃。轻轻一推,掩去,目光如炬。    威武英气的男子静立不语,知道眼下的事即将落定。想到明日要探的地形,不知会不会给她惹上麻烦。    大概他的同伴寻不到人也会去那儿同他汇合。自己人在倒简单许多。心思辗转,最终不愿耽搁这意外同行的姑娘。想起那一味拧眉的小模样,还有心心念念想寻的表叔,心下不觉波澜浮涌。    在院中又静了一刻,吹尽夜风,散了酒气。知道对方心思,他虽性子糙但并不是不拘小节,既然到了人群聚居的住户,自不能再进姑娘屋,没的让她往后难做。    动身收起厚被,连那丫头的屋子都没踏入半步,转头入到杂房,翻身挤到那张小得可怜的床榻中,阖上眼很快睡着了。    瞧他没有进门,彤儿略微迟疑,本是随意一句,想着这地儿打地铺伤身子。打算收拾好小床自己过去睡,哪知道对方直接入了那门,紧紧合上,根本不再唤她。    拧眉深思,不觉犹疑,他那般高大的身形,区区小床真的睡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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