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祖上积德,也许是前世修来的因果,谁又知道呢?然而无论如何,自己依然还是林府的大姑娘,正正经经的林家嫡长女。  镜子里的女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梳着双丫髻,发绳上垂着磨得浑圆的红宝珠子,因为年纪小,还未曾穿上耳洞。身上穿的一件大红织金的灰鼠皮小袄越发衬的肤色白皙。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得到世上竟有这般玄妙的事情。自己本当是日后的一抹孤魂,却不知什么原因,仿佛瞬间,又仿佛大梦初醒,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多年前刚降生的那一刻。  而此时,已经离自己降生将近四年了。而今日,如果上辈子没有记错的话,当是自己弟弟贤哥儿的生辰,或者说,今日,母亲就会临盆,然后难产,费尽千辛万苦生下弟弟,却不想母子两个都伤了身子。最后,弟弟不到三岁就夭折了,而母亲,本来身子就不好,更经丧子之痛,没熬几个月也撒手人寰,只留了自己和父亲。再然后,自己就当被接到贾府,寄人篱下,冷暖自知。  “姑娘,时候不早了,该去给太太请安了。”旁边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道,“还是姑娘觉得装束有甚不对?要换么?”  黛玉回过神来,自己又多想了,蒙老天怜惜,给了自己再过一辈子的机会,难道自己还会让那些过往变成现实,那些事情绝对不可能再次发生了,自己虽还是孩子,也不大懂妇人生子一类的事情。却是看惯了大夫,喝惯了汤药。平素也事事小心,处处谨慎,到让父母笑话自己杞人忧天。但到底还是有些用处的,所有的大夫都说母亲保养甚好,胎儿康健。想来母亲再不会因为这次生产而弄坏了身子,而弟弟,只要自己好好照顾,也不至于幼年夭折了。  “姑娘?”旁边的丫鬟催促道,又把一只白狐狸毛的手笼递给黛玉。又接过别个丫鬟递来的披风,准备给黛玉披上。  “哦,时辰到了?那就去母亲房里请安吧。”黛玉随即站起来,让方才说话的丫鬟,也就是此时在她房里做大丫鬟的锦瑟把披风披上。如今黛玉尚且年幼,还和父母住在同一个院子,故而房里算的上名的下人也不过寥寥几个。管事的一个是她的乳母王妈妈,一个就是这个本在太太林贾氏房里做二等丫鬟的锦瑟。然而王妈妈说的好听些是不喜擅权,说得直白些便是不愿多事,反正自己是姑娘的妈妈,怎么着也有一份体面在,而锦瑟,本就是太太房里出来的,又是林家世仆出身,因而便成了黛玉身边第一得意人。  黛玉如今尚未自己分出院子,仍旧还与父母一道住在林府的静雍堂里,只是住的是东厢三间,因为年纪小,伺候的人也不多,倒也不嫌拥挤。林如海与夫人本当住在正房,然而因为林夫人快要临盆,也不便在住正房,便住了正房的小暖阁里。至于东厢,便辟出来做了个小书房,以便林如海给自己女儿启蒙所用。  院子里服侍的小丫鬟见黛玉来了,忙笑道,“姑娘来了。”说着打起帘子,让黛玉进房。  林如海与夫人不知正说些什么,见黛玉来了,齐齐停下话头。黛玉屈身一福,“玉儿见过爹爹,娘亲。”说着便直起身子,跑到林夫人面前。“娘,昨晚您睡得可好,弟弟有没有又踢您啊。”  林夫人笑道,“这孩子,如今每天见我除了请安就是弟弟,真是魔怔了。”  黛玉摊摊手,“有什么法子呢,谁叫现在家里我最小,等弟弟出来,我就不是一个人啦。还可以可以带着他玩,教他读书,写字。”  林夫人失笑,“这丫头想的到远,你自个才读了多少书,却要教他?再说他还没出来呢,你就知道是弟弟是妹妹?”  还没等黛玉接话,林如海便道,“昨儿我回来的晚,还没看你的功课,让你背的书可背完了,练得字呢?可有什么不懂得?”  黛玉笑道,“爹爹吩咐的功课,我哪里会忘了,字纸在书房呢,爹爹昨儿让我背的功课我也尽记熟了的。”  林如海抚须笑道,“这才算是用了点功,回头用了饭,你先回书房把下一篇也背熟了,另外字也同昨儿一样,写五张大字,十张小字。书里若有不懂得,等我回来再问。”  黛玉故意道,“爹爹昨儿也这么说呢,结果不知多晚才回来,等您回来了,我早就被娘催去睡了,爹爹说话不算话。”  林夫人板了脸道,“说话没大没小的,你爹爹有公务,忙的很。你以为除了教教你功课就没别的事儿了?哪有这样对父亲说话的。”  林如海见夫人转眼就要教训女儿,到底还是护着的,伸出手摸摸黛玉顶上的发髻,“罢了罢了,算我昨儿错了,玉儿不气啊。”  黛玉忙道,“那爹爹今儿早些回来好不好,别让玉儿写好了功课,又等上半天结果还等不到。”  林如海心痛女儿,忙道,“好好好,今儿一定早些回来。”  林夫人见他们父女两个亲密,林如海又如此宠溺女儿,不由叹了口气,道,“说起来,玉儿年纪虽还小,常用的字也能认能写了,老爷公务又忙。我看,倒不如去寻个年老有德的做馆先生来,好好的教她。”  原来黛玉出生之后,林府两位主子见是个女儿难免失望,却又欣喜于好歹有了个亲生骨肉,再者两位的年纪都已近不惑,虽也有老蚌生珠,老来得子一说,却实难确保,因而打定主意把这女儿全当儿子教养,一来也算是个慰藉,二来也是为黛玉着想,日后无论是坐产招夫也好,或是独个儿嫁了人,知书达理,通晓家务又明白外事,再有大笔的嫁妆垫着,纵然老两口去了,没有娘家支撑,也不会让黛玉受欺负。  之后不想林夫人竟再度有孕,然而黛玉到底是嫡长女,林如海也未曾忽视过黛玉的启蒙,幼时的三字经,千字文,古文观止,因为黛玉本非无知幼童兼又于这诗书上有些天赋,早早学完了,喜的林如海直道自己女儿是个伶俐的,又开始讲些四书五经上的东西,越发不舍得放弃这个女儿的教养,心中更是早有打算,自己公务繁忙,黛玉年幼时教她几个字,些许文章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然而她既这般聪明,若是只是自己这样随兴的教她点东西,难免耽误了她的天赋,而自己夫人虽也有几分诗才,却也要掌着一府事物,难以一心扑在女儿的教养上。倒不如请个先生来,好好的教导她。  林如海便道,“你说的很是,女孩子虽不用去科举,可是既然玉儿有心念书,又有这份天赋,我们做父母的,总不好耽误了她。”  说着,林如海又问黛玉,“爹娘给你请个先生教你读书可好?”  黛玉与这些本是无可无不可,若是可能她自然希望能由父亲教导,可是却也不能为了自己耽误了父亲的公务。她只好道,“如果爹爹忙的话,那就请先生吧,总不能耽误父亲的事儿。”  林夫人摇摇头,“你倒委屈上了,殊不知你爹爹在外头请个好先生不知要费多大的事儿呢。”  黛玉便笑着给林如海福了一福,“那玉儿先谢过爹爹为女儿操劳了。”  林如海笑道,“给咱们家小才女寻先生,纵费工夫,心里也高兴啊。”  林夫人无奈的看着父女两个腻歪,有心说上两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对林如海道,“你就可劲儿宠她吧,人家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就咱们家颠了个个儿。”话还未说完,忽觉肚子有些疼了起来。  林如海与黛玉见林夫人脸色不对,忙道,“怎么了,肚子不舒服?”  周围的丫鬟见主母似有不适,忙凑了上来。  黛玉忙跑到自己母亲身边,“娘,是不是小弟弟要出来了。”  林夫人喘着气,道,“老爷,我怕是要生了。”  林如海虽然经历过一次黛玉出生,此时却也难免手足无措,只记得是要去请稳婆接生的,忙对下人道,“快,去把那稳婆找来,还有,还要做什么?”  好在此时林夫人的陪房周大家的也在旁边伺候着,忙道,“春凳,先让婆子用春凳把太太抬到暖阁去,这是正堂,可不能在这儿生产。”  林如海仿佛记得当初林夫人生黛玉似有这么一回,又念及着自己毕竟不懂这些,忙道,“你赶紧准备,都按你说的做,只要太太和哥儿姐儿好好地,我必重重赏你。”  周大家的也是个乖觉的,且她母亲做过林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嫁了夫人陪嫁庄子的管事,自己也在林夫人身边做过一等丫鬟,嫁的更是府里头的管事,对林家既了解又忠心,更知道这位老爷此时只怕也没心思做什么了,姑娘也小,至于府里的姨娘此时都还拘在自己院子里,便当仁不让号令起众仆从来了。  先让婆子用春凳把林夫人抬进暖阁,让婆子去小厨房烧水,又让丫鬟准备好参汤参片,又想着一家人都还没用早饭,此时也顾不上老爷姑娘,便让丫鬟到厨房去取了早已熬好的浓浓的粥,一勺一勺喂给林夫人。稳婆是早就请好了的,不多时便匆忙赶来,见这父女两个居然也跟着进了产房,忙道,“老爷姑娘还是出去吧,血房污秽之地,男人和孩子都不能呆的。”说着几个妈妈胆子也大,连推带拉的把父女两个带出暖阁,关上门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怎样了。  林如海和黛玉两个在正房坐立不安,看着仆妇们忙忙碌碌,心里着急的很,然而一个男人一个还不满五岁的孩子面对这事儿也是什么都做不来的。好歹林如海还记得自己女儿还小,不当在这的守着的。便要让王妈妈把黛玉带回房,然而一贯听话的黛玉却很是倔强的不肯,道,“爹,你让我在这守着吧,我想看着弟弟出生。”实际上,却是担心林夫人的生产。  林如海皱起眉头刚想让王妈妈直接把黛玉抱回房了,却听见产房一声凄厉的叫喊,不由吓了一跳,也没心思去管黛玉是不是该回房了,忧心忡忡的在房里来回走着。  王妈妈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照看大的姑娘,见黛玉听到自己母亲生产时的喊声,脸色都苍白起来,只道姑娘被吓着了,忙道,“姑娘,咱们回房好不好,呆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啊。”黛玉很坚决的摇了摇头,王妈妈知道黛玉年纪虽小,却是个主意正的,打定了心思谁也劝不会来,便只得罢了。又思及老爷和姑娘此时都还没用饭,这忙忙碌碌的只怕谁也想不起来这回事儿了,便让个自己信得过得小丫鬟去厨房取两碗粥来,反正本来就是饭点,厨房里东西也是现成的,并不碍事。  不过一小会,丫鬟便捧着食盒来了,只是父女两个此时听着产房的哭叫,那里还吃得下。王妈妈好说歹说也不过哄得黛玉咽了两口,再要喂,却怎么也不可能进嘴了。至于林如海,更是一碗粥放在那里,动也没动,却也没有那个敢去劝。  没有人知道产房里现在的情形,林夫人从嫁过来至今二十余年,前面十多年都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忍着心酸给丫鬟开脸,为了有个孩子甚至还纳了几个妾室,却仍旧毫无动静,偏偏林如海还是几代单传,连个过继的人选都没有。因为黛玉的出生才会那样令人失望却也更加令人欣喜。只是黛玉出生时也并不顺畅,到底年纪放在那里,也是差点儿两个都折在那里。而这回,虽不是第一次生产,可是林夫人的年纪却也更大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叫声渐渐缓和下来,可是林家父女却丝毫没有安心,仿佛是故意要他们提心吊胆似的,又是一声凄厉的哭叫,可是紧随而来的却是婴儿响亮的哭声,以及稳婆嗓门极大的一句,“好俊的哥儿呢,恭喜老爷太太了。”  黛玉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心道,“上天保佑,没有难产,母亲和弟弟都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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