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x年8月12日,星期三,北京时间23:50:00。    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房里,电脑显示屏成了晦暗之中唯一的光源。    距离截稿时间仅剩下最后的生死十分钟,坐在电脑前的林默正用她单身二十年的手速演绎着何为五指翻飞。    夸张的黑框眼镜遮住了她近半张脸,摇滚电台播放着的嗨歌为单调的键盘敲击声平添了一些欢快的节奏感。    对林默这种身兼数职的写手而言,每周三都是名副其实的赶稿地狱。    十五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夺走了林默的双亲,也让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    无依无靠的林默像个被命运扫地出门的落魄公主,残酷的现实教会她如何更早的学会独立。当那群鲜衣怒马的同龄人还在消费青春时,她已经在为生活奔波了。    即便是林默省吃俭用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可她那点微薄的工资放在这个三线小城市里也实在寒碜得可怜。    为了补贴家用,林默便在上班之余抽出空来写作,再换着马甲投到各大杂志社去赚稿费。虽说赚的不多,但总还算勉强够她过活。    她像株默默无闻的杂草,被命运践踏得体无完肤还得苟延残喘地活着。    有时候林默甚至会想,就算是有一天她忽然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当然,她也只是这么想想。    譬如消息提示栏里那个晃得状若癫狂的头像框,林默就是不用想都能猜到——那是她那苦兮兮的编辑在用绳命向她催稿。    林默见识过她那编辑的夺命连环call。不带重样的连番轰炸是家常便饭,就差没扛个炸.药包站在门口要跟她同归于尽了。    赶在凌晨十二点前赶完手上的稿子,林默这才得空长舒了一口气。    点开那个晃得几近癫狂的头像框,林默在对方那一长段感人肺腑的催稿控诉下只回了三个字:已完成。    催稿催得急火攻心的编辑终于在林默简短有力的回复之后彻底安静了下来,仿佛方才的聒噪只是错觉。    林默打开自己的晋江后台,似乎还想要看些什么。只见屏幕炸起噌的一声,宛如娇嗔似的宣告了熄火。    一时间,拥挤的房间里仅剩下那台以电池为生的二手收音机还在用它略显沧桑的音质播放着摇滚音乐。    见状,林默一边庆幸着好在自己已经交了稿,一边低声的骂了一句该死——又忘了交电费了。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弱月光,林默更多的是凭感觉摸到了自己的手机,趁着还有电赶紧先在网上缴了费。    虽说都在提倡便民生活,可小地方的办事效率是真不敢恭维。电费扣得快,恢复供电至少也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    林默应付惯了这种没电的日子,抱着那台还在咿咿呀呀的古董收音机走出房门,再几步路就到了天台。    她租的屋子位于居民楼顶层那可怜的小半间。夏天闷热得跟个蒸笼一样不说,到了冬天就算不开门也能喝到第一口新鲜的西北风。    可唯一的好处就是租金便宜,精打细算的林默图的就是这一点。    停了电的屋子里热得最是销.魂,林默逃难似的把阵地转移到天台。随即想起之前买的那几罐半价的啤酒还在冰箱里放着不喝怪可惜的,只好又折了回去。    林默拿好了啤酒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走,不愿在那间小黑屋里多呆一秒。一不留神就踢在了地上那台不怎么结实的老旧收音机上。    沙哑的摇滚音乐瞬时被刺耳的电流声所取代,被林默一脚撂倒的收音机正用它粗犷的嗓音咆哮着以示不满。不料却又挨了林默当头一敲,这才老实了下来。    只是在整个略显粗暴的修理过程中不知被林默敲坏了什么键,电台从音乐电台切换到深夜电台之后就再也切不回来了。    林默无奈的叹了口气。    屋漏偏逢连夜雨 ,船迟又遇打头风——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遭遇吧。    方才还在闹着脾气的老古董不知是吃了林默一顿胡敲乱打被揍老实了,还是迎来了濒临报废前的回光返照。清澈的男声经过旧收音机润色一番后多了几分迷人的磁性,光是侧耳倾听就足以令人心旷神怡。    林默轻车熟路地拉开一罐啤酒,任由酒泡卷携着凉意打在她指尖上殷勤的扫去些许难耐的暑气。    电台主播秉承着高尚的职业素养正用他温柔的声线为无数寂寞的失眠人上演着有趣的单口相声。    如果说刚才的赶稿噩梦是她经历的人间地狱,那现在吹着小凉风喝着冰啤酒的日子就好过天堂。    林默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到最后摊成一滩烂泥,也不过是几罐啤酒下肚的时间。酒劲被绵延的凉风吹上了头,半醉半醒的林默竟还兀自对着收音机跟电台主播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起话来。    亏得是现在生活好过了,再穷的人家也都基本步入了小康——除了林默。    如今正值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家家户户早已关好了门窗打上了冷气。这才让林默那些扰人清梦的疯言疯语被轰隆作响的空调外机箱给掩盖了过去。    林默还在自作多情的隔着收音机同电台主播高谈阔论。而电台那头,主播用他温柔平和的语调将话题一转也并未令人感到突兀。    “……各位亲爱的听众朋友们,一年一度的英仙座流星雨将在十分钟之后迎来极大。流星雨极大也就是一年中我们能看到它数量最多的一段时间。虽然今年的英仙座流星雨比往年稍稍来迟了些,不知道各位听众朋友们想好要许什么愿了吗……”    流星雨啊——    林默懒洋洋的打起了几分精神使劲眨了眨眼,试图挤走醉意在她眼中落下的氤氲。可在醉得不省人事跟醉得一塌糊涂间,她显然无从选择。    对流星许愿这种无稽之谈,林默从小就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就在父母过世那一年,林默每天晚上都会趴在窗台上等流星,偶尔等来一两颗也总是在她还没把愿望默念三遍之前就消失了。    当然,林默也知道自己盼着父母能起死回生的愿望不过是逃避现实的一种精神寄托罢了。    道理她都懂,可眼下的林默醉得就跟个二百五一样,仰天打个嗝都是一股子熏人的酒气。    “许愿啊……”林默对着眼前辽阔的星空喃喃自语,一边在心里郑重其事的盘算着要许些什么比不切实际稍微好实现一点的愿望。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毕竟对于像林默这种从头到脚都透露着贫穷二字的人,没有什么比幻想能一夜暴富更值得开心的事了。    不过弹指一挥间,姗姗来迟的英仙座流星雨总算如期而至。    为首的那道流星犹如神来之笔,率先在夜幕上划下一刹过分美丽的光华。紧跟其后的流星群也不甘示弱的绽放着一道道短暂又绚烂的美好。    流星划破的不只是夜空,还有林默眼中的醉意。林默卯足了劲正儿八经的坐直了身子,拿出让苍天知道她不认输的劲头仰天长啸道:“流星啊——!我不想码字了!我要一夜暴富!暴富你听见了吗——!”    流星有没有听见林默是不知道,但在暴富实现之前林默就已经收到了来自某位不方便透露真实姓名的邻居 ‘亲切’的问候:“哪个瓜娃子在那喊个锤子,不晓得现在几点钟了撒!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个夜半扰民的瓜娃子闻言赶紧从还没被啤酒浸烂的良心里挖出了一点公德来,偃旗息鼓的闭上了嘴,扫兴地拉开了最后一罐啤酒。    与此同时,在林默不知道的几十千米高空上。一颗掉链子的流星碎块正以每秒六十公里的时速朝她飞奔而来,即将在数十秒后跟她的头盖骨来个亲密接触。    对接下来的飞来横祸毫不知情的林默还在抱怨着晾成了常温的啤酒不是一般的难喝。只听见从天灵盖传来哐当一声,堪比彗星撞地球。林默只觉眼前一黑,那罐还没来得及喝完的啤酒从她手上应声滑落,圆润地滚到了角落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默再次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场声势浩大的流星雨早已落下帷幕,只剩下那颗替天行道的流星碎块形单影只的落在一旁,被地上淌过的鲜血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林默勉强撑起的一丝清明最终随着失血过多彻底的吹灯拔蜡,整个身子像是被无数只婀娜的纤纤玉手温柔的堕入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佛曰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    但显然流星并不想跟林默说话,并给了她一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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