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刚过,京城里才吹起第一阵凉爽的秋风,莫家那位二小姐就又病倒了。    这莫二小姐病下了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今上前几日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她指给了燕王魏翎为妻。    如今这一病就成了天大的事。    弥漫在暖阁里的药味还未散尽,鱼贯而行的婢女无一不屏气敛息,生怕行路时带起的风拂到了床沿边上。    那榻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家二小姐——莫君轻。    暖阁里伺候的婢女已是万分小心,却不料被一个刚从外头风风火火赶来的小丫头惊起了那一片香山花海。    婢女们被那阵迎面扑来的蓬勃朝气在心里激了个不知所措,为首的婢女更是当即蹙起了两道凌厉的秀眉。    她侧过脸,棱角分明的面庞被阳光镀上了一层莹然。见榻上那人似是尚未察觉,她才有心同眼前正气喘吁吁的小丫头秋后算账:“怎这般不懂规矩,若惊着了二小姐你可担得起?”    尽管已是刻意压低了声,可如此声色俱厉的斥责依旧容不得那险些闯下祸的小丫头有丝毫狡辩。    小丫头急得脑门儿都是汗,尚来不及缓上一缓就匆忙朝她福身说道:“妙珠姐姐不好了,夫人正往这边过来,就快到咱院门口了!”    言方毕,小丫头已隐约从妙珠脸上觑到了些不好的预兆。    虽说同是一母所出,但莫府上下无人不知这位躺着的二小姐打小就是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况且莫夫人固执了十八年的偏见也不见得会因她拣了燕王这根高枝儿而有所改观。    仿佛那多灾多难的莫君轻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    也不知今儿吹的是什么风,平日里就连问一句都懒得的莫夫人竟破天荒的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即将成为燕王妃的女儿来。可惜那薄如蝉翼的母女亲情实在经不起过多的推敲,莫夫人的来意自然也就变得不言而喻了。    如今箭在弦上刻不容缓,妙珠当机立断:“速去书房请大公子来暖阁一趟。”    小丫头才得了示下转身便要出门搬救兵,妙珠忙又补了一句:“打后门走。”    果不其然,眼瞧着那道疲于奔命的身影才没入拐角,这厢就迎来了莫夫人好大的一副阵仗。    莫夫人的贴身婢女先一步迈了进来,妙珠刚对上那双盛气凌人的眼睛便不着痕迹地低头福身道:“袁秀姑姑。”    袁秀是莫夫人的陪嫁丫鬟,论资排辈自然当得起这声姑姑。别的丫鬟入府前都得剔名改姓,唯独她还保留了原先的名字,这地位也就比旁的高出了一截。    袁秀探头朝卧房里瞧了一眼,旁若无人的扯着嗓子嚷道:“夫人这好不容易来一趟,怎的二小姐竟还在睡着?”    妙珠回道:“二小姐昨夜着了风寒,适才服了药睡下……”    这两人一问一答,竟不觉已惊扰到了榻上之人。袁秀仗着有夫人撑腰遂又要发难,不料却被不远处飘来的一句“吵死了”给堵住了嘴。    那份居心叵测的聒噪彻底止于榻上之人的幽幽一句,只剩惶惶不安的心跳声在死寂里凝成一线,于众人心中泛起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    周遭的一切总算安静下来了——    林默并未经历过什么光怪陆离,只依稀记得自己那坚如磐石的天灵盖疑似受到了剧烈撞击。这会子脑壳还在犯疼,跟一队的矿工在她头顶开矿一样。    只可惜短暂的消停还不足以放她去再会周公,紧接着身后响起一阵忐忑的连呼带喊恼得还妄想着神游太虚的林默不情不愿地把三魂七魄给收了回来。    “……小姐……小姐醒醒……”    “……二小姐……二小姐……”    眼下即便是温声细语伴耳,林默也只觉得像嗡嗡作响的苍蝇在侧。可就算她再不想听,那扰人清梦的叫魂声仍在她耳边乐此不疲的继续着。    林默自小没有什么娇生惯养的起床气,但三番五次下来,逐渐清醒的意识伴随着磨人的头疼终还是将她本就为数不多的耐性给消磨了殆尽。    “你才二!你们全家都二!”    随着榻上之人的平地一声吼,吓得杵在床沿边上的婢女徒然一惊,当即俯下了身子战战兢兢地蜷跪在了地上。    秉性温顺谦和的二小姐从未做过一件出格的事,她且连喘口气都如游丝一般,更何况是像方才那样奋力一吼。    左右在病得糊涂与中邪之间得不出一个像样的结果,婢女们纷纷垂眼望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揣度着主子的心思。    霎时,偌大的暖阁里针落有声。婢女一再俯低了身子,企图借此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中掩饰自己仓惶的心跳。    从头顶旋落下一记尖酸的哼声,最得莫夫人心意的袁秀会意地上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二小姐,夫人来了。”    林默被这一套文绉绉的二小姐和夫人搅得头昏脑涨,张口就道:“别逗了,我爸妈在我五岁那年就出车祸死了,从哪又蹦出了个妈来?”    若说方才二小姐口中那句二与不二的旁人听得不真切,可这句还热乎着的死与不死就怕是舌灿莲花也圆不回了。    还不待暖阁里变了天,妙珠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顶在了最前面。只见她屈膝一跪,将脑门磕在了地上,“是奴婢失职才让二小姐着了风寒病糊涂了脑袋,请夫人降罪。”    暖阁里的地炕一向烧得比别处早,妙珠额上渗出的冷汗才润到方砖上,不过一会儿就被蒸得无影无踪了。    莫夫人冷冷的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妙珠,仿佛是在看一条忠心护主的京巴。也不知从中瞧出了什么趣儿,她饶有兴味地牵起鲜红胜血的唇角勾出一抹美得瘆人的笑,令人琢磨不透的道了句:“抬起脸来。”    “是……”话音未落,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响彻暖阁——那是铁巴掌掴过肉的声音。    林默被这一声脆响彻底惊醒,方才还萦绕在脑海里浑浑噩噩的睡意被那声惊天动地的掌掴声驱得一干二净。    打人的是袁秀,她既得了莫夫人的默许自当不惜余力。挨了一巴掌的妙珠重心不稳地晃了晃身形,遂又片刻不敢耽误地跪直了身子。    见妙珠如此,莫夫人哼笑了一声:“倒是个懂规矩的奴才。袁秀,给我再打。”    得了示下的袁秀肆无忌惮地抬起手,眼瞧着又一座五指山将在妙珠脸上拔地而起。而妙珠也只是闭上眼,任由着那阵呼啸而来的风声冰冰凉凉地灌进耳朵里。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到离骨瘦嶙峋也差不了多远的手突然伸了过来,赶在那只刑罚的手落下前死死地拽住了它。    “你怎么打人!”    林默醒来就看见这一幕,也顾不了三七二十一。瞬时一个翻身而起,先人一步把那打人的给拉住了。    随即林默发现,她气沉丹田吼出的咆哮可怜得就跟咧着嗓子的猫一样。杀伤力一点没有不说,嗓音里裹着的酥柔能甩她二十年雷打不动的公鸭嗓好几条街。    若是在从前,袁秀就是下了九泉也想不到自己竟有被眼前这个即便不发威也被人当成病猫的二小姐教训的一天。此时那只攥住手腕的手已略显吃力,只要她稍一用力便可将巴掌轻而易举地甩到妙珠脸上。    然而袁秀却不敢。    林默虽自觉气势不足,却意外的把那狗仗人势的袁秀给震慑住了。袁秀妄图在气势上扳回一局,不料才对上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就被它一闪而过的锋芒给挫了锐气。    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中衣的袁秀徒生出一种踢到棺材板的不自在,却奈何敌不过顺着脊梁攀爬而上的寒意麻了头皮。    只可惜虚有其表的阵仗镇得住那些虾兵蟹将,却镇不住莫夫人这尊大佛。    见一向柔弱可欺的莫君轻竟有如此一面,莫夫人不免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她就用一个更为诡异的笑抹开了那丝错愕,“为娘的教训一个奴才,岂容你来置喙?”    林默被这文绉绉的遣词造句酸掉了大牙。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口一个奴才,封建思想竟敢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死灰复燃,看来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贯彻得还不够彻底。    作为一个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林默刚想给她们传达主席的重要讲话,就发现这里的人清一色穿着她辨不出朝代的服饰。    这排场,倒像是拍古装片的。    林默狐疑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光是这服装道具的精致程度都可以进国家博物馆了。这么有钱的剧组应该会管盒饭吧?    还不知道刚才的鲁莽有没有把剧本演砸的林默左找右找也找不到摄影机跟收音器在哪,却从妆台的铜镜里窥到了自己的脸。    等等……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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