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次敞开了天窗推心置腹之后,林默白天依旧扮演着那个弱不禁风的莫君轻,而唐婉还是那个受人排挤的碧彤。    这两人心照不宣,可在人前却连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依旧是各司其职的将这段不为人知的秘密维系到了大婚那日。    十月初八,皇帝钦点的吉日,也是莫家二小姐出阁的日子。林默被迫起得比打鸣的公鸡还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忙了。    婢女们忙碌而有序的替林默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她们将名贵的香粉跟不要钱似的往林默身上招呼,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腌入味,好盖过她身上那股清苦的药香。    昏昏欲睡的林默即便是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却也提不起什么兴致。想她单身了二十年,如今一朝嫁入侯门。只是还不知道能活过几集,想想就觉得心力交瘁。    哪个女孩家小时候没做过穿白纱当新娘的美梦,林默也不例外。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情有点复杂。大红的喜服衬得她人比花娇,只可惜嫁的却不是良人。    林默极力配合,婢女们尽心侍奉。今日大婚典礼,任谁跟上天借来一麻袋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耽误了吉时。    都说民间有哭嫁的习俗,但对上莫夫人那张无情无绪的脸,林默实在是连一滴虚情假意的泪都挤不出来。    林默对于莫家唯一的那点眷恋,便也止步于莫长风发自肺腑的那一声长叹以及莫景辰对她的一片情深了。    这是林默头一回以莫家二小姐的身份踏出镇远将军府庄严的大门,而门外一早就挤满了慕名而来的看客。    大红盖头下的仙姿玉貌引得人浮想联翩,盛装华服的燕王妃莲步轻移着走进了去往燕王府的八抬彩轿上。    京城里许久不像这么热闹过了,一路上林默听到的有惊叹有惋惜,还有老百姓们对这段赐婚的种种猜疑。    “可惜了这莫家的二小姐,竟被指给了那位‘阎王爷’。当真是老天不长眼……”    “燕王平定了西夷各部立下战功,本以为今次回京会加官进爵。不想竟赐了个病美人与他为妻,可谓是圣心难测啊。”    “兄台此言差矣,这莫家二小姐身子差是差了点。但好歹是镇远将军府出来的二小姐,既算不上高攀也不至于辱没。”    “都说那燕王在战场上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嫁给这么一个杀神转世。我看莫家那二小姐熬不过几日便香消玉殒了。”    听到这,又有几声不约而同的长叹穿过嘈杂的人群传入林默耳中。她又何尝不在揣测着今上的圣意,又或许该说这是一场前途未卜的阴谋。    当今圣上膝下数子,成年的唯有大皇子燕王魏翎跟二皇子齐王魏允。如今太子之位尚悬空,武官们自然意属行伍出身的燕王为太子。而文官们却更偏爱饱读圣贤书的齐王,认为燕王杀戮太重不宜为君。    这其中最为奇怪的当属惠皇后的意思了。照理说来这两位皇子皆为惠皇后所出,今后无论是谁坐上了太子之位她都是未来的母后皇太后,可惠皇后却属意将次子魏允立为当朝太子,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比起燕王的杀伐决断,素性谦和的齐王自然就显得温和多了。只是古往今来的皇帝在立太子这一问题上多数立长不立贤。正因如此,一向深明大义的惠皇后对次子的偏爱便到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地步。    如此一来,惠皇后难道是为了打压燕王才促成了这桩婚事?林默虽这么想,但又觉得此事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因为莫夫人曾经说过莫君轻是那个人的替代品,而那个人又是谁林默却也无从得知。    林默可以确定的是惠皇后必定牵连其中,而养育了莫君轻多年的莫家恐怕也很难置身事外。他们之间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莫景辰为何会说这桩婚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他究竟察觉到了什么。    她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自己很快就要跟传闻中那位心狠手辣的燕王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燕王是个干净人,一年到头忙着在外征战天下。别说娶妻生子了,他就连逛窑子的时间都没有。    从前内忧外患时明宣帝这个当爹的也没那闲工夫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上心,如今四海升平了他老人家才想起要操心这事来。可那时燕王嗜血好战的名声早已在外,京中但凡有几分权势的人家都不愿将自己的千金嫁给这位英明神武的燕王殿下。    可若随便寻了一户官职太低的人家,届时配不上燕王的身份不说还落得他苛待长子的说法,为此明宣帝没少发愁。此时再经由蕙质兰心的惠皇后一提点,明宣帝千挑万选之后便替他定下了镇远将军府的二小姐莫君轻,如此也不算辱没了他。    只是在旁人看来,明宣帝惯爱的就是坑自己这个长子。内外交困时他拎着年纪尚轻的魏翎强国兴邦换来了今日的太平盛世,临老了还是不忘坑儿子。不然他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个貌若天仙的病秧子当儿媳妇,这能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事吗。    那必须不能。    自古以来圣意难揣,君心难测,又正值太子之位空悬已久。朝中歌舞升平惯了,文武百官闲来无事对圣意难免会诸多揣摩。平日里就连明宣帝打个哈欠都会被他们当成阅读理解一样拿去做深刻解读,更何况如今是在给燕王赐婚这件大事上。    只是莫家这位二小姐的情况实在有点特殊。若说皇帝欲立燕王为太子,倒也不至于给他找个福薄之人为妻。可若说皇帝薄待了燕王,那莫家却又是家世显赫的忠良之后,他们家在军中的地位不是仅凭那些翰林儒生的三言两语能与之匹敌的。    群臣一番思忖下来只觉皇上他老人家的圣意就如同镜花水月,是愈发令人琢磨不透了。    就连伴君多年的文武百官都想不通的问题,又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林默呢。    而坐在花轿里百无聊赖的林默除了被颠得无比难受外,是连一丝出嫁的喜悦都没有。她从昨晚开始就被限制了吃东西,今儿一早起来更是连水都不让多喝一口就被那群婢女折腾到了赶鸭子上轿。林默在轿子里咬牙切齿,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现在她只觉得一肚子的酸水被掀了个翻江倒海,那酸爽岂是一个销魂了得。    林默不知从将军府到燕王府的路有多长,却让她产生了一种慢如龟爬的错觉,仿佛吉时不急。    上回借口出门是为了认路,这次也并不见得是她老实了。而是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从今往后她也只不过是孑然一身。    既无来路,又何须记得归路。    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随行的护军在前头开路,隔出了一条通往燕王府的道。仪仗外观礼者无数,纷纷朝那顶八抬彩轿内投去各式各样的眼光。却不知轿中人坐在那四方的狭小空间里,每近一步都百感交集。    林默坐在轿子里想了很多事,一时思绪飘远了竟连彩轿停下来也未能及时察觉。    吉时将至,喜乐未停。众人在八面威风的燕王府外静候吉时,等着将轿上这位燕王妃抬入府。    随行的女官终于赶在林默屁股坐麻前请她下了轿。林默低头看路,在女官的搀扶下踩着一张漆红的吉祥脚凳下来,这才生出了些许要嫁人的真实感。    按照礼数,迎亲的彩轿停在了王府中堂。再由负责伺候的女官引王妃先去与在此等候多时的燕王殿下会合。之后两位新人再一同前去正堂拜堂成亲。    林默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她隔着大红盖头终于见到了那个注定会与她纠缠不休的男人。若她能早些知道,或许她会转身就跑,但也得她逃得掉再说。    千金难买早知道。命运往往在当事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开始蛮不讲理地转动起了齿轮,再从月老那借来红绳将命中注定的两个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那日,秋风飒爽。仿佛连无影无形的风都被镀上了一层明媚的金黄。与她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站在风中像是等了许久,笔挺得像一尊庄严的雕像。    只是那份庄严来得过于肃穆,远看上去似乎还有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在里面。免不得令人徒生出一种无法跨过去的距离感,这便是林默未来的夫君了。    待女官走过去同他说了些什么,那位燕王殿下才转过身来。林默见他走近,许是出于畏惧,就连躲在大红盖头之下也不忘低头避开了迎面走来的燕王。    来人已至身前,只见盖头下伸来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上面有不少刀枪剑戟留下的痕迹,与寻常世家公子舞文弄墨的手不同——这是一只舞刀弄枪的手。    随着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他朝林默唤道:“过来。”    无悲无喜的语调再寻常不过,这就是魏翎给她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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