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场边设有高台,商王连带着各国使臣、殷商贵族正坐在上头,两侧站满了士兵,外围坐着攸国官员家属,最外圈被前来给商王献食的村民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总角小孩熙熙攘攘地兴奋欢乐,整个斗场很是热闹。 商王此次田猎收获颇丰,除了日前带领士兵猎得许多肉禽外,许多摇摆不定态度暧昧的小方国陆陆续续上前示好,纷纷送上好物,虽还未明了臣属关系,但对如今四方属国不断叛出的殷商来说,已经算是好现象了。 商王心情不错,与臣同乐共饮,赐民美酒佳肴。 有酒肉作伴,再加上参赛的都是些半大孩子,从外头看起来这一场武斗,倒不是那么严肃认真了。 官员贵族子弟,以及各国的王子王女里头那些胆子大性子跳脱爱凑热闹的,这时候全都跑到了最前头,占据了斗场视野最好的位置,兴奋激动,且招揽同伙,为各自的阵营呐喊助威。 给微子衍、殷受呐喊的也有不少,但很快被圣巫女这三个字盖了过去,声音多是从最外围压进来的。 圣巫女是天下人崇敬的神明,今日前来瞻仰的民众们就特别多,再加上她在日前的斗猎里博得了头筹,名声大噪,百姓们就更激动了。 “圣巫女,一甲!” “圣巫女,一甲!” 这是一个野蛮的时代,人人崇武尚勇,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武力甚至比智慧更重要。 一阵压过一阵的呼喊声将气氛炒得热烈起来,总共八骑并驾齐驱,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皆是跃跃欲试,只待商王一声令下,便要各显神威,倘若表现得好,这一场武斗,就成年少扬名的好机会。 微子启未参与,此刻正站在殷受边上,不时往甘棠这边看一看,小声与殷受两人说话,时间差不多了才回的商王身边。 甘棠未在意这些,目光一直落在场地的障碍物和远处的立柱上,在心里计算时间和射程。 甘棠在旁看得认真,殷受明白甘棠是当真要拿第一,即不解她为何要逞强,想和她结交的念头更强烈了,毕竟这才是甘棠,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她身上的圣巫女服一席黑,伤势有多重他也看不出。 殷受拉了拉缰绳,绕过旁边的两人踱到甘棠身边,看了看她的脸色,呼了口气道,“棠梨,你当真有金铜之身能刀剑不入么?若是如此,殷受全力相付,今日你我,且一道玩个痛快。” 甘棠点点头,“自当全力相赴。”神明先祖这些迷信理念是殷商立国的根本,便是观念十分超前的伟人如殷受,也逃脱不出时代的局限性,在他们的观念里,她是神明转世的圣巫女,就算没有不死之身,也要和旁人有所不同,太平凡无用,又如何会是守护神圣巫女。 这里的人对鬼神忌讳崇拜的思想,已经到一定的境界了,譬如外头正大喊着圣巫女的百姓们,知道她,却不一定知道殷受与微子启。 占卜的吉时已到,鼓声雷动,响彻天际,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商王立在高台之上,张箭拉弓,立时将空中一只飞鹰射落在地,场下欢呼声一片。 商王扬声,洪亮浑厚,“武斗开始!” “开始!” “驾!驾!” 商王话音一落,八匹马立时便冲了出去,后头烟尘滚滚,场外欢呼声一波盖过一波,甘棠服下的药起了作用,虽比不得受伤前,但使出七成的精力没什么问题。 南夷王此次送来的王子有些出乎人意料,赛前默不吭声,不曾想上了场凶猛异常,骑术精湛,紧紧追在甘棠与殷受身后,一路冲上来了。 其余没能越过第一道关卡障碍的马匹,已经自动解了马颈上的彩绸,候到外沿当旁观者了。 武斗用的箭矢零零散散的分在场地上,甘棠跃马扬鞭,一边快马疾驰一边俯身捡起地上的箭矢,或如飞燕凌空,或是翻身倒挂,次次精准地避开了头顶的障碍,她一手漂亮的骑术,灵活的武功身形,惹得外围惊叹声频频,满场都是圣巫女圣巫女三个字。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远了,长马嘶鸣,偶尔能听见坠马受伤的惨叫声和痛哭声,是有人没避开障碍,落马受伤。 甘棠没有回头看,鲜血染红场地,换来的不是同情和担心,刺激的欢呼吼叫声反倒越发激烈了。 高台,倒刺,将军坡,木横梁,沟壑,木围栏一样跟着一样。 这些虽有难度,但对甘棠来说还算好,美中不足的是殷受一直跟在她旁边,不相上下。 再后面是南夷王的两位王子,与微子衍并驾齐驱,精湛的骑术让人意外之极。 “圣巫女!圣巫女厉害!一甲!圣巫女一甲!” 场外喊声更盛,气氛热烈高昂,颇有将天掀翻的架势。 甘棠心神专注,对这些喊声充耳不闻。 不远处十丈开外便是深沟水河,甘棠余光瞥见身旁同样专注几乎与她并驾齐驱的殷受,俯身速度再加快了些,能不能一鼓作气冲过这条深沟,是这一场武斗成败的关键。 “驾!”甘棠大喝了一声,眼看不过五丈余便要奔至沟壑前,背后却有东西撒了过来,数量还不少。 甘棠反手一接揽到了一把熟豆子,豆子带了些难闻的怪味,甘棠一看便抬手将挂在马脖子上的彩绸扯下来,飞快地罩在了闪电嘴上系紧了。 是一种特质的马食。 香豆和青草混制而成,加了些烧骨料,人闻着难闻,却绝对能吸引住马匹的注意力,算是马粮里的豪华餐,马一见多半要走不动到的。 石豆大小不一地撒如密雨,若非她与闪电颇有默契,又及时罩住了它的嘴,这时候真是要看着河对岸干瞪眼了。 微子衍愤怒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你使诈!卑鄙无耻!” 马蹄声渐近,年纪稍小的夷风跟上前来,冷哼道,“武斗斗生死,殷商人素来奸诈,衍王子赛前若想到此法,只怕要用得比我们更勤更溜。” 甘棠充耳不闻,跃马扬鞭,提缰绳与闪电一道越过面前的沟壑,立住脚这才回头看向沟那边,果然见殷受身下的黑马正埋头捡食吃,他正一脸懊恼地拉扯着缰绳,只那马被地上密密麻麻的马食吸引住了目光,吃得悠然自得纹丝不动。 殷受辨不出马食,耽搁了时机,想学甘棠也来不及了。 两位夷族王子是有备而来,马嘴上套着马辔头,挣扎两下就乖乖随着主人跑上前了。 殷受感受到了甘棠的目光,抬头朝甘棠看过去,脸上懊恼散尽,灿然一笑,也不强拉那黑马了,索性撒了手任由它在地上捡着东西吃,朝甘棠扬声笑道,“棠梨不必担心,这些技艺上的事对我来说精学无用,胜负亦无用,棠梨你骑射功夫厉害,我在此等你得胜回来!” 殷受说完这句话,微子衍正与夷族王子争辩的声音戛然而止。 殷受拿下背上的长弓,拉至最满,又朝甘棠看来,眉目飞扬,流光溢彩,“更何况,我立于此处,亦能将那青鸟射下来!” 甘棠目光落在长弓上,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若有足够的臂力,眼下他确实已经在射程以内了。 夷武夷风闻言变了脸,齐齐勒马看向殷受,并不相信他。 殷受立于马上,神色渐肃,弓开如秋月行天,发矢如流星飞电,‘喯’地一声稳稳射中立柱上最为肥美的那只,他力道大极,撼得立柱发出嗡的铮鸣声,余下两只鸟得了自由,齐齐惊飞了。 “告!受王子射中一鸟!” 殷受这一箭惊艳之极,高台之上欢呼声一片,受王子受王子的喊声一时间压过了圣巫女,殷受笑得越发见牙不见眼了,“棠梨,该你了!” 他这一手着实漂亮,有天分,又肯勤学苦练,不出众就没天理了。 甘棠压下心里的赞叹,对周身压过来的情绪和惊呼声充耳不闻,自箭篓里抽出四支箭,目光紧紧盯着为她排布的那立柱,弓拉至最满,箭矢朝柱身射去,甘棠随后立刻搭上三箭,快得人看不清楚她的动作,已然换了阵仗。 弓弦更满,三箭并发,第一支箭方至,射入柱身,入木三分,鸟方及惊飞,立刻便被后三箭射中,齐齐坠落在地了。 “告!圣巫女三箭齐发,三鸟齐齐毙命!此乃神箭!” “圣巫女一甲!” 甘棠立于马上,看着那三鸟自树上掉落下来,听着周围越发欢腾的惊叫赞服,缓缓自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 她一箭三雕飞鸟确实有炫技的嫌疑,她是故意的。 万民目下,她做得越好,威名越盛,以后像今日这样的麻烦事才会越来越少。 神明是商人的精神信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倘若经营得好,圣巫女三个字会比许多诸侯王伯要好使得多,一呼百应,应而不绝,扯大旗打江山不成问题。 甘棠想造势,不单单是要避开商王的迫害,还因为将她必须得快速成长起来,才能在其余贞人势力面前有话语权,日子能过得舒坦自如些。 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得些自由,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 甘棠正心不在焉的想着,耳边忽地传来了惊呼声。 甘棠回身去看,立马调转了马头,河对面殷受的黑马不知为何发起狂来,挣扎嘶鸣,在沟壑边横冲直撞,十分凶险。 微子衍大惊,吼道,“小弟小心!” 殷受扯着缰绳想将马匹拜倒在地,岂料旁边夷风身下的马受了惊,也跟着乱冲乱撞了起来,二马顿时乱做一团,相互踩踏,马匹推攘间殷受与夷风竟是齐齐往沟壑边斜了过去,眼看就要掉在坑里去了。 殷受极力控马,朝呆滞尖叫的夷风道,“闪开!” 这沟壑原本便是攸国护城河,河水下头还设有尖刺,为赛事剪除了一些,却只在甘棠方才越过来的那一段,殷受这时候当真掉下去,当真要被穿成刺猬血窟窿了。 “走!闪电!救人!”甘棠扔了手里的长弓,一扬马鞭,闪电立刻便扬蹄往河岸跨了过去,“殷受,别乱动!” 甘棠一手挥出马鞭,将那下落的夷族王子卷到了马背上,一手臂拎住正极力控制住不下坠的殷受,见他还拉着缰绳不放想力挽狂澜,蹙眉喝斥道,“快放手!” 殷受撒了手,算是解了几人的困局。 掉下来的夷风年仅八岁,身体比较轻,落在马背上跟没有一样,倒是她左边手臂擒起来的殷受,沉得她肩膀快断脱了一般,闪电亦被坠得身形不稳,若非踩踏在那黑马上垫了垫脚,要上岸只怕还需费些力气。 闪电堪堪停在了沟壑边上,有惊无险。 微子衍急忙上前来探查,围住殷受上上下下打量,差点没急得哭出来,“小弟,你可还好?” 方才这变故来得太快,殷受一时间还未回过神来,导致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还被甘棠像拎犬崽子一样的拎在手里,顿时浑身的血液都涌来了头上,满面胀红,七窍生烟。 殷受挣扎道:“小棠梨,放我下来!” 黑马坠落沟壑,‘砰’地落水声过后,是马匹凄厉的嘶鸣,鲜血立时染红了河流,那马连挣扎都没有,就已经彻底没了声息。 甘棠从善如流,把殷受放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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