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喊声嘹亮整齐,欢腾热烈,入耳皆是圣巫女三个字。    “圣巫女一甲!”    “圣巫女万岁!”    “神明保佑!”    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烈。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顾予烝尝,汤孙之将……    民众、臣子、女眷、小孩们,陆陆续续跳起舞来,是祭祀神明时用的万人之舞。    亦不知是谁先起了头,喊声变成了歌声,飘在空旷的城郊山野上空,显得即嘹亮又高远,回音缭绕,走兽四散,鸟禽盘旋腾飞,撼天动地震耳欲聋。    千人唱诵,热烈真诚又直击人心,便是祭祀祖先神明时,也没有这般热烈壮观的。  殷受在旁边看着,心里激起了千层浪,民众们这时候唱起那乐,是在感谢先祖神明,感谢先祖将这般出众夺目的圣巫女送来他们身边,也希望能求得圣巫女的保佑,保佑福到安康,风调雨顺。    微子衍呆呆看了半响,忽地想起殷受来,急忙上前问,“小弟你如何了,可还好。”    微子衍的声音惊醒了众人,夷武回过神,也跑过来将脸色苍白的夷风扶下来,仔细给他检查过,这才上前与甘棠道谢。    微子衍瞧见地上的马食,立刻便跳了起来,指着夷风怒目而视,“马怎么忽然就发了癫,可是吃了豆子的缘故。”    夷武色变,立刻辩驳道,“不是我们,我们只是撒了马食,想阻扰你们得一甲罢了,若不信,把马食带回去检验便是。”    坐骑停下来吃东西与斗射半途发起狂来,危险系数压根不是一个档次,坐骑发了狂,尤其是遍地都是障碍物的斗场里面,普通人不死也残。    微子衍哪里会信,怒目而视,又将目光看来甘棠这边,分明是连她也一并怀疑上了。    殷受摆摆手,笑道,“些许小事,无须在意,武斗结束,我们出去罢。”    微子衍还欲再言,见殷受朝他摇了摇头,便硬将口里的话憋了回去,只恨恨瞪了夷武夷风甘棠一眼,悻悻作罢。    人越聚越多,歌声一遍接着一遍没完没了,载歌载舞,甘棠心里压了秤砣一样,也不再去看,权当自己是个局外人,她不信神佛,很难理解信仰这种东西,也难理解这里的人将安平生活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    有护卫士兵上前遣散人群,喊声才渐渐消停下去,甘棠朝几人道,“走罢。”    夷风抿抿唇,清秀的脸上有挣扎之色,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看着甘棠拜了一拜,脆生生道,“学子的父王善骑射,但也无法一箭三鸟,父王让学子与兄长来殷商随圣巫女修习文武艺,夷风服气了,以后还请圣巫女多多指教。”    夷武见弟弟如此说,点点头,也上前与甘棠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拜,“学子夷武见过宗师。”    夷武与夷风称呼她为宗师,便是承认她师长的身份了。    “教学相长,以后多多指教。”甘棠目光自两位少年身上滑过,心里轻轻松了口气,南夷王这一招棋走得出人意料,夷风与夷武机灵胆大不说,还聪慧好学,若非今日震住他们,只怕以后麻烦的是自己了。    旁边殷受亦朝甘棠拜了一拜道,“学子殷受见过师长。”    殷受如此,旁边的微子衍虽是不甘愿,也过来与甘棠行礼拜师了。    甘棠将他的不甘愿看在眼里,却不甚在意,眉眼弯了弯,示意他们都起来,学子们骑射武舞,声乐礼仪样样都要学,左学里养着许多德高望重的长者,多得是老师,她这么一个挂名宗师,往后只推脱事物繁忙偶尔露露面便可,几人只需面子上过去便可。    甘棠走在前头,几个学子自然不会越过她去。    临近出口,殷受追上来,落后甘棠半步,低声道,“棠梨,今日惊马之事可否就此揭过不提,甘源若问起来,棠梨你只说不知便是。”    甘源肯定是要过问的,今日大家都错估夷族两位王子的实力,照原本的情形,有机会跑在前头的只有她和殷受,殷受的马惊了,甘棠作为竞争对手,自然是嫌疑最大的一个。    这一计可谓一石二鸟,倘若当真成了,整个殷商都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甘棠看了殷受异样,脚步未停,也未言语,她这么拼命便是想好好活着,活得轻松自在,此人暗中设计她一次不成,必定有第二次,随口说放便放,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殷受看出她所思所想,泄气得连肩膀都松了下去,坦率道, “好罢,我知道害处是大兄,大兄是想利用我嫁祸于你,不过此事暂且不宜追究,棠梨你揭过这一次,我殷受记朋友的恩,日后定会报答你的。”    甘棠索性停了下来,示意微子衍与夷风等人先走。    微子衍虽是想留下,但明面上不怎么敢和甘棠对着来,听了她的令,精神怏怏地走了。    甘棠开口戳破了兄弟二人面和心不和的表皮,直言道,“只怕不止是我,以你的武艺不会制不住惊马,但就算制住了,万众瞩目之下来这么一出,殷商嫡子的名声也得一落千丈,你即是看出来微子启有问题,为何不早日清理了,留下以后的祸端,再者残缺者不得为王,你若是重伤瘸腿,那就是皆大欢喜了。”    天家哪里来的亲情,尤其殷商王室比寻常皇家还更为特殊些。    如果按照兄终弟及制来继承王位,微子启、微子衍、箕子,甚至王叔比干等人,都有继承王位的资格,殷受的祖父改革礼制,一刀切断了近两代皇室子弟的念想。    断人权路要人性命,这么多宗室子弟,又有几个是甘心的。    微子启只是其中之一。  这计谋虽是简单粗暴了些,但照微子启的年纪资历来看,已经足够旁人为他喝彩的了。    “我知道,他这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殷受坦然道,“棠梨你学识渊博,定能猜到大兄如此作为的由来,不过眼下王室外服不稳,我兄弟倘若再相争,内服必然动荡,介时内忧外患,只怕当年九王之乱又要重现了。”    甘棠默然,她知道殷受说的是什么事。  殷商接近五百年的历史里,曾经出现过好几次王室中衰,诸侯叛离的危国大事,都是由王位纷争引起的,这次的事若挑明了说,大家撕破了脸皮,当年动荡的惨剧难保不出现。    而现在的殷商,好比强弩之末,千疮百孔,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甘棠不语,殷受接着道,“再者大兄压根不是我的对手,且放一放也无妨,棠梨莫要担心。”    甘棠倒不是担心他,只是有些事放一放总会放出祸端来,微子启就是个典型,孔圣人称呼他为贤者,是因为复辟周礼的政治立场不同,更多的人都清楚,微子启是□□历史上的汉奸第一人,夺位无望便引狼入室倾灭其国,这心思人品够可以的了。    只正如殷受所言,眼下当真不是动他的好时候。    甘棠便点头应了,“好。”    殷受立马笑开来,灿如星辰,俊美得能晃花人的眼睛,“棠梨你真好,对我好,我记在心里了!”    甘棠看得有些走神,她能看见这些事里里外外的关窍,是因为她芯子里头有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并且知晓一些殷商的现状和历史,可殷受小小年纪,能有这些思量,实在是多智近妖了。    他小时候便这般聪慧通透,长大了后能将中国的版图向南扩展到江淮福建沿海一代,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抛开一些成见来看,殷受确实是个胸有丘壑,雄才大略的帝王,毕竟后世大连、天津、青岛、连云港、上海,浙闽广州这些临海地域,都是殷受打下来的,除却改革政治、祭祀体制,彻底剔除神权势力桎梏外,光是经营九州大陆的东南地区,把东南与中原联系起来这一条,已经是功在千秋,利在民族,足够后人敬仰万千的了。    殷受虽没能一统天下,但南征北战,经略南方,攻打东夷,也为后来秦大一统打下了基石,功绩实实在在不可磨灭,千百年后却完全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成了十恶不赦大魔王的杰出代表,若说荒淫残暴,谁能比得过帝辛去。    周人还给他封了个商纣王的谥号,臭名远扬,罄竹难书。    冤,甘棠看了眼旁边眉开眼笑的殷受,心说真是冤透了。  天子守国门,君子死社稷,殷受身前守卫殷商江山,死后烽火自焚,这等君王气节,古来又有几人能并肩之,最后却受着千千万万世代华夏子孙的臭骂唾弃口诛笔伐,实在是冤透了。    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尽归焉,商纣王三个字,已经化成一种大反派的邪恶势力,成了一种艺术形象,和帝辛这个人,没有太多关系了。    殷受见甘棠走神,挨近了问道,“棠梨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以后,还有你的兄弟们,可叹可气。”难兄难弟,甘棠摇摇头,帝辛殷受,秦始皇嬴政,外加隋炀帝杨广,并称煤球三兄弟,一样有千秋功业,一样被黑成了碳团,让人唏嘘不已,可惜可叹。    殷受不知甘棠心中所想,以为她是担心他,心情愉悦,看着她越发的眉眼带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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