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年今夕睡得极不踏实,且久违地做了梦。    梦中她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坐在秋千上,其下是万丈深渊,十步开外便是陆地,身后自然无人,而那秋千却始终在摇晃个不停。    她抬起头来,却见那维系着秋千的两道绳索直直入了云霄,竟不知是由谁在摆弄,年今夕咬了咬牙,挣扎着从那秋千上站起身来,正欲纵身朝不远处的平地上跃过去,偏生此时绳索却突然断了一根……    那样清晰真实的坠落感让年今夕下意识地失声惊叫,猛然从梦里醒了过来,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    这梦一定是有缘由的,许多事情她虽能未卜先知,但事关自己的未来命途和生死大事,她却从来也看不到半分。    如果蔺沧之果真动了这份心思,那应当也是他背后的蔺相的意思,深究起来她的身份定然是瞒不了多久,说不定还会因此连累秦老爹和整个家族,这么想着,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娘亲的容颜来。    年今夕垂眸思忖了片刻,缓缓侧过头去,瞧见窗棂隐隐透进来的天光,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事情有变,看来这浑水她不想淌,也得淌了。    不过,顺着杆子往上爬,倒也省了自己许多麻烦。    ……    又花了几日时间才将铺面的事情处理好,等她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赶到蔺府时,正瞧见那门前跟两樽石狮子站成一道风景的守卫。    她摸了摸下巴,回忆起上辈子看过的狗血剧和小说的套路来,守卫都是很难搞的,这个时候乱说话应该不是被打一顿拖走,就是被当成攀关系的神经病拖走。    于是上前两步,轻咳了两声,先是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来。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那两人却是上下打量她一番,似乎早已受了指示,问也不问便唤来了个丫鬟送她进去了。    “说起来,真的是她没错吧?”守卫甲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举止怪异,寒酸白衣,矮个子,前胸贴后背,肯定错不了是她……”守卫乙目不斜视地回道。    还未走远的年今夕听得满脑门黑线,不由得顿住了脚步,闭上眼睛咬了咬下唇,默念两遍,这不是在说她,一定不是在说她……    妈个叽蔺沧之,你小子给我等着……    “少爷怎么看上了这种货色?”守卫甲想不明白地叹口气。    听见这句,年今夕不由得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哦哟哦哟?什么情况?难道这小子暗恋她不成?一见钟情?    “话不能乱说,你小心点自己的脑袋!”守卫乙虽然这么说着,眼神里也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哪是乱说,你看少爷从前近过哪个姑娘?我听扫院子的老黄说,少爷打那日回来之后,就时常傻笑,院里散步时也笑,如个厕出来也笑……”守卫甲话还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住了口。    如,厕,么?    忽然想起来那日自己说的拉屎撒尿也要算一算什么的,年今夕大概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也是,堂堂相府公子哪听过这些污言秽语,肯定觉得新鲜,一想起来都好笑是吧?    她翻个白眼,自觉没趣地咂咂嘴,继续往前走。    过了前庭,又换了个过来接引的女子,姿色不错,目光中带着些凌人的气势,看来是个管事的。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引她入了竹园东头的一间客房,又特意送来了数道佳肴,这才解释道:“奴婢弦秋,少爷令我前来服侍。”    年今夕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又看了看她:“弦秋啊……”    “少爷他过了午时才能过来。”弦秋面无表情地回道,“姑娘用过膳食后可先在此处小憩,有什么吩咐唤一声便是了。”    话虽是这么说,却完全无视掉她充满了各种好奇的眼神和微张的嘴,果断地带过门去退下了。    年今夕:“弦……弦秋啊……”    门外鸦雀无声。    她叹了口气,瞧着桌上的清汤寡水,菜碟里绿油油的一片,认命地坐下来,十分悲痛地捶了捶心口,然后拿起筷子抱起碗来开吃。    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加点肉菜而已……    我真的没打你从小仰望到大,恋慕许久却不敢说出口的少爷的主意的。    啊,其实我不是故意窥探你怀揣在内心深处的隐私的,只是上辈子经历的套路实在是太多,一不小心就猜到了,噗呲……    年今夕夹了一筷菜送进嘴里,心道,你说这油菜里也没有油,为什么要叫油菜呢,唉。    一个时辰之后。    蔺沧之坐在她对面,以瓷盖轻拨了拨茶汤,品一口便又放回桌上,如此反复三两次,瞧着对面咬着笔杆不断叹气的女子,暗自扯出一抹笑容。    他故意摆出一副明明是催促却不是催促的模样,笑吟吟地说道:“半仙可是想好了,想好了就画押吧。”    年今夕皱着眉头咂咂嘴,看看左边白纸黑字的两份条约,看看右边十万两的银契,又抬眼看看他,衡量半晌,终于一咬牙将那两张纸团了团,随意丢了出去,纸团滚了两下便停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蔺沧之先是默然半晌,继而挑眉看她,脸上的笑容也敛了起来,他的确觉得这女子很有意思,也愿意多给予她一些耐心,但耐心毕竟是有限的。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呢!这契约上写的什么为我特设居处,每年付给我十万两银子,但这五年要对外宣称我已入你麾下?”    这不把人当傻子么,也太亏了。老娘这算命摸骨的业务向来是按件计价的,不是包年的谢谢,你当开通夜间流量包呢!    “万一你利用我去杀人放火,完了东窗事发把事情一准儿推到我身上,这怎么算?我素来论事算价,若有些生意的价你出不起,又怎么算?”    真要杀人放火还是好的,要是他有心谋反的话,她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说不定还会被当成妖怪活活烧死,别说一年十万,一天十万她也不干。    年今夕一面扯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嚷着,一面偷偷看他颜色,并暗搓搓地掐算着这眼前这人会不会一个恼羞成怒,教人进来把她给砍了。    毕竟这还是在人家的地界上,她那些小把戏,估计还是干不过百十名壮汉的……    “半仙果然是误会了。”蔺沧之瞥见她鼻尖沁出的一层薄汗,默然许久,忽而言道,“如契上所书,方才所开的这些条件,不过是为了买下半仙的名号而已,若要卜卦询事,自然还是按半仙的规矩来的。”    等等……年薪十万还包住宿,就为了买下她一个神棍的名号?    “我……我……”年今夕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男子,眨了眨眼睛,说起来,在开口回复他些什么之前,她是不是应该先开挂看看这小子的脑子有没有毛病才对……哦,忽然想起来,这个技能她好像还没有点上。    “嗯?”蔺沧之抬盏轻啜了一口,继而笑眼看她。    年今夕默默站起身把那个纸团捡回来,缓缓展开,小心翼翼地抚平了褶皱,一笔一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年,今,夕……等等,说起来,这不是她的本名应该不要紧吧?再者,到底是写上辈子的算数,还是这辈子的算数呢?    她摇了摇头,算了签都签了不管了,反正画押了就好了嘛!紧接着又用食指点了点桌上的朱砂,缓缓凑近了那两份契子的画押处……    就在此时,她想起些什么,忽然止了手上的动作。    “我还有三个要求。”“半仙请言。”    “第一,我住的地方不能设在蔺府内。”“可以……不过这是为何?”    “万一哪天有人要灭我口,在府外方便逃跑。”“……”    “哈哈,当然我不是指你啦。”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知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就算是住在府外,府里也会安排些人过去的,为了半仙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你不能逃跑……    “这个我知道……”年今夕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不是出身寻常之家,自然知晓大部分精锐侍卫还是会留在府里待命道。简而言之,只要她不住在这府里,就算派过去几个武艺高强的探子,逃命的机会还是大大的有,“第二,在这里暂住这几天,顿顿要有肉菜,别老给我菜叶子吃,我又不是兔子,不爱吃素的。”    “可以。”蔺沧之忍笑允了。    “第三,不要派那个弦秋过去。”“这又是为何?”    让她把那个单相思多年的姑娘带出府去?远离她觊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梦中情人?她可不想出府之后觉都睡不安稳,顿顿饭前还要试试毒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年今夕抬眼看着对面那人一脸无知无害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两声,一字一句道:“因为她不给我肉吃,所以我不喜欢她。”    终于画好了押,年今夕将一份收进了袖里,另一份推至蔺沧之眼前。    蔺沧之瞧着其上歪歪扭扭的年今夕三个字,脸色一黑,这么丑的字,她莫非是故意的,这契约当真能作数么?    顿了顿,还是叠好收了起来,出声问道:“半仙,银契收好了么?”    年今夕拍了拍胸脯,笑道:“啊,收好了。”    “哦,我是不是忘了说……”蔺沧之微微一笑,从袖中又取出一份十万两的银契来,接着说道,“方才那银契,是付上次所占之卦的,这份才是方才约好的报酬。”    年今夕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完蛋,这小子使诈……她能现在退钱不干了吗?    “年姑娘果真什么都能算得出来?”蔺沧之的眸色深沉翻涌,探过头去,显然并不打算给她反悔的机会,轻声道,“无论是诸如俗事繁琐,还是……皇室国运之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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