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国七公主死后不久,有仙者去阎罗殿中讨了孟婆汤,一路端到九重天上。    天帝之子祗天神君亲自动手给一女子灌下了孟婆汤。    从此,月老殿中,多了个冷清冷性的小红娘月七。    此后一百年,月七与月老两人,坐在月老殿中,在那如华盖般盖了半个月老殿的槐树下,对着那满枝桠的红线,漠然的看着人世间的男男女女,情情爱爱。    一百年后,月七因凡间一桩错乱的姻缘,拿着姻缘簿去找外出未归的月老,那是她第一次走出月老殿,因为路不太熟悉,她专注于看路,不小心撞了急匆匆上南天门的南海龙太子的宠妾。    龙太子的那宠妾稳住了差点摔倒的身形之后,瞅了她一眼,许是见她不过穿着小仙的衣裳,随即十分恼怒又放心的括了月七一巴掌。    生平第一次被人括掌,月七有些木讷,等回过神来,那龙太子的宠妾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南天门上看到此事的人都觉得这是一桩小而又小的事情,毕竟一个没有仙职的小红娘,犹如凡尘间的乞儿,欺负了就欺负了,无甚紧要。    却不料,这巴掌括了尚不到一个时辰,祗天神君将南海龙太子叫上了九重天,西天菩萨座前弟子遣人询问此事,妖族发难南海,似乎一夕之间,南海得罪了数个族落,简直就成了仙界妖界公敌。    而最让人惊奇的是,九重天上那出了名谁都不理会的煞主,唯一的上古神裔,刚在凡尘历完劫回九重天的九霄上神,屁股都没坐热就直接冲去了南海,直逼得龙太子休了那宠妾。    此事闹得甚大,九重天上消息灵通的仙者们私底下一交流,交流出了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内幕,自那日之后,有见识的仙者都警告自家子孙,这九重天上得罪谁都无所谓,千万不要得罪那个看起来微不足道其实非常足道的小红娘。    九重天上的这一番波涛汹涌,当事人小红娘却是一点都不知。    对于被括掌这事,月七看得甚开,左右是自己先撞的人,先出的错。    她漠然的摸了摸自己被括了巴掌的脸,然后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继续找月老,将那错乱的姻缘导正之后回月老殿。    回月老殿时,祗天神君已经站在月老殿的槐树下,他一脚踏出,上一秒还在槐树下,下一秒已经在她的面前。    祗天神君伸手,摸着她的脸,眼里带着心疼,问:“疼吗?”    她淡淡的摇头。    祗天看着她,神色复杂得很,犹如藏了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口一般。    她看不太懂,便也懒得去看懂。    月老殿偏僻,一般的仙者甚少过来,常来常往的神君数来数去也不过六七位,这些神君来去匆匆,彼此之间也常常照不了面,可那日,竟齐齐在月老殿里聚了头。    一个个看着她那已经毫无痕迹的右脸看着,都心疼不已,异常气愤:“我家小七儿是随意让人欺凌的吗?”    “谁敢欺负小七儿,我百倍欺回来。”    ……    她淡然的看着他们,心中有些许的好奇。    好奇一,九重天都这么闲吗?丁点小事,就一下子众所周知了?    好奇二,为何自己被人括了掌,他们却比自己还生气。    她开了口:“我撞她的力度比她的巴掌重。”    祗天问:“所以……”    她平静的道:“她吃亏!”    她的话一出,现场所有的人都静默,一个个看着她,都是一副隐忍着的心疼又心酸的模样,可谓是复杂至极。    她不太喜欢那个眼光,好似被人同情一般。    作为月老殿的小红娘,虽然在九重天上的地位不高,可与凡间那些个姻缘和命道都不由自己做主的男男女女相比,显然她也没什么可不知足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被人同情。    她转身,回到槐树下,看着一树的红线,继续对着姻缘簿上的姻缘。    那日之后,月七又有将近一百年的时光不再踏出月老殿。    再次踏出时,她觉得九重天上仙者们的戾气似乎少了许多,个个看起来十分的和善,就算是对着她一介小仙,也都客气得很。    对于不再戾气的九重天,她还是有几分欢喜的,偶尔过个几十年还是会出一出月老殿。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的过着,过了数百年,月老忽地起身,说想下界去经历生死。    之后,月老殿中就独留了月七一人,坐在树下,日日月月年年,时光如凝固般。    直到两百年后的一日,北海龙三太子的第五个小妾生的第十个男娃娃和青丘九尾狐太子的第三个小妾生的第七个男娃娃打闹着跑进了月老殿。    月七坐在草地上,看着两个小娃娃扯断了一根又一根的红线,突然之间犯了懒,懒得出手喝止。    天帝召她进了凌霄殿。    他高高的坐在凌霄宝座上,俯视着她,问:“红娘月七,你司天下红线,如今红线大乱,你该当何罪?”    月七看着高高在上、周身云雾缭绕的仙界之主,声音平静得如同经年未起波澜的河水,道:“小仙愿下界,将红线导入正轨。”    她是那般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好似这话在她心头绕了千年一般,明明,她记忆始起至今不过几百年。    于是,她被打入了下界。    可月七万万没想到的是,跟着她一起打入下界的,还有那两个娃娃。    她看看她左手边扁着小嘴的龙十孙孙和右手边眼角挂着两滴眼泪的狐七孙孙,只觉得数百年不曾跳动过的额头青筋跳了跳。    再看看面前两个明艳动人却哭得稀里哗啦的美人,青筋隐隐的有再次跳一跳的冲动。    左边的美人哭着给了她一个包裹:“七姑娘,这是上好的鲛珠,一颗便价值连城,你们下界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只管买了当了,别省着,花光了再找我要。”    右边的美人用帕子擦了一下眼睛,送上了一个宝匣,抽噎道:“七姑娘,这是太子给我的珠宝,俱是无价之宝,七姑娘,用完了捎个口信,我就给你送去。”    左右两边的美人将包裹、宝匣塞到月七的怀中后,各自抱着各自面前的娃娃,痛哭流涕,哭得十分的有节奏:“宝哟,我的宝,娘舍不得你哟,宝。”    押送的天兵天将将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给拦在了天门内。    月七带着左右两个娃娃,抱着包裹、宝匣,一个云斗出了天门。    天门外,她回了一下头。    云海那端,一个男子,衣袂飘扬,风吹墨发飘过他的眼眸,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隔着翻腾的云雾,她看不清楚他的样貌,只隐约觉着他视线约莫看向这天门处。    她不知他是谁,看着这天门边的何人,为何看那身影有着说不出的寂寥。    毕竟,她常年不出月老殿,除了祗天神君和司命星君等那几个星君之外,与这九重天上的诸多神佛,都无深交。    对于没有深交的人,不必理会。    月七转回头,下了天门。    云朵上,左边的龙十孙孙哭着踢了右边的狐七孙孙一脚,奶声奶气的道:“都怪你,你先扯的红线。”    右边的狐七孙孙回了左边的龙十孙孙一拳,声音同样奶声奶气:“是你先跑进月老殿的。”    这俩孙孙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    月七索性坐了下来,扯了一朵云丝塞入嘴里,清凉微甜。    两个小孙孙斗得厉害,你一脚我一拳的,将她放在一边的包裹、宝匣都踢下了云朵。    价值连城的鲛珠和无价之宝的首饰直直的往层层云海下坠去,一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坠落到哪个地方,有无砸伤人?    两个孙孙都呆了,停了手脚,看着那已经了无一物的云海,一言不发,只拿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偷偷、怯怯的看着月七。    月七看着除了两个闯祸精外空无一物的云朵,抚了抚额,抬头,朝着两个小孙孙挤出了数百年不曾露出过的笑,道:“从此人世间,咱们就贫贱的过吧!”    许是因着几百年未曾笑过,这笑有些渗人。    两个小孙孙犹如看见了母夜叉一般,两人齐齐抖了抖。    .    那片云斗将她和两个小孙孙扔在了一座山谷里,就逃也似的离开。    脚踩在地上,湿漉的泥土一点点的染污了缎白的鞋底。    山谷一片静寂,抬望眼,远处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近处树木葱茏,空气中漂浮着的是……一股经年铁锈的气味。    那气味,让人闻着甚是不喜。    闭眼,宛若能听到金戈铁马,战鼓声声,凄惨嚎叫,一把刀闪过,血迹扑面而来。    月七立马睁开眼睛,再次环顾四周。    若是猜得不错,此处看起来空寂一片的山谷,曾是个埋骨千万的战场。    月七摸了摸怀中,无甚用处的镜子和记载人世间男女情爱的姻缘簿还在,心下立定,脚踩在落叶上,在落叶的沙沙声中,沿着盘旋蜿蜒在深山里的小道走去。    这一走,直走到千山晚霞,空山寂寂,冷月如勾。    三个不曾来过凡间的贬仙,面对着小路纵横的山谷,十分成功的迷了路,正迷茫间,隐约听见箫声,似有若无,随风飘来。    踏着箫声寻去,只是越走便越觉着不对。    越往前,煞气越浓。    观这山谷二十四方位,再掐指算算,庚丁坤上是黄泉,这是黄泉煞。    果真,不过转了两道弯,便见了一座硕大的坟葬处。    湛蓝的夜色下,一座座坟头树立,树影萧瑟,乌鸦在枯枝上呱叫。    其中一座硕大的坟头面前,站着一个女子,大红嫁衣烈烈作响,风吹三千长发,一柄竹萧在她嘴下呜咽出声,声声思念,寸断肝肠。    箫声中,百蝶缠绕着她的百花裙,展翅纷飞,带出了青白光亮,闪闪点点,美丽得骇人。    月光倾泻,洒在那女子身上。    可硕大的坟头地上全无人影。    狐小孙孙看着那女子两眼,一下子扑到月七的怀中,声音颤抖:“那是女鬼!”    龙小孙孙拉着月七的手随着狐小孙孙的这一声叫,浑身抖了抖。    月七平静的道:“是煞。”    鬼是人死后之魂,煞,则因天地怨气而生。    这女煞眉心间有一抹莲花煞印,煞气环绕,近者伤身。    只是,一个女煞,为何,深夜站立在这徒葬着肉身已无一魂一魄的坟头?    这念头在月七心头一闪而过,随即消散,月老殿几百年的日子磨得她早已无半点的好奇之心。    月七低头看了看埋在她怀中,就留了个屁股和后背一耸一耸颤抖的狐小孙孙和身侧僵硬成石块的龙小孙孙,实是不明白,作为青丘狐太子和北海龙太子之子,地位在九重天上也算是能排在百来号里的,怎么就怕起了一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了?    龙小孙孙抬头,小团子一样粉嫩的脸上满是诧异:“小红娘不怕?”    月七回:“你见过仙怕鬼煞的吗?”    龙小孙孙想了想,摇头。    月七茫然:“所以……为何要怕?”    龙小孙孙原本因为害怕而变得煞白的小脸忽地赤红了起来:“我……我……”    埋首在她怀中的狐小孙孙噙着一把泪,头埋在衣襟处,委委屈屈的说:“凡人的话本上,都说……都说,女鬼很可怕,会吸男子的精气。”    “男子的精气?”    她不明白这五个字跟这俩娃娃有何关系。    狐小孙孙点头,害怕的道:“我是男娃娃……”    她低头看了看龙小孙孙,他挺了挺那完全没有发育的小胸脯,显然跟狐小娃娃同一个意思,月七扶了扶额。    月老殿里千万年,日日月月年年,不过她与月老二人都不喜废话,平日里对话甚少,时光如凝固般,几百个年月未如今日这般,有一丝叫做哭笑不得的气息在心尖尖上游走。    这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的情绪,太陌生。    她漠然轻抬眉头,所有陌生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孙孙,十分平静的胡言乱语:“话本上有没有告诉你,一般凡人是看不见女鬼的,女鬼只吸看得见她的男子的精气。”    龙小孙孙、狐小孙孙的身子同时紧了紧,那抓着她衣袖和手臂的手,牢牢的抓着。    “所以,你们若不想她吸你俩的真气,就当做没看见她。”    龙小孙孙显然不太信,问:“这样就可以吗?”    她点头:“可以。”    她抱着狐小孙孙,拉着龙小孙孙,朝着远离那坟葬的另一条小道走去。    只是侧身远离的时候,那女子藏在三千飞扬的长发下的黑洞的眼睛看了过来。    她淡然的看回去。    四目相对,一个片刻,彼此分离。    她箫声未变。    她脚步未停。    只是那一瞬,她看见女煞那被百蝶掩盖的脚上有一根红线,断了一半的线头,飘扬在蝶翅间。    月老殿的红线……    她若是煞,天地怨气而生,怎么可能上了月老的姻缘簿,被绑了这红线?    莫非,她是鬼煞?    死于非命之时撞上了天地怨气而成?    若是如此,倒也说得通。    月七看向远方的眸子平静一片。    作为一个鬼煞,阳间的红线断了,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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