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到三月,中秋节越来越近。在沈嫣看来,任何事都不及挽救沈家的命运来的重要。她也无心在表妹的姻缘上焦虑太多。那洛天佑无意最好,反正谢柔漪一贯温顺,又对她言听计从,只要这男人不来相缠,她定有法子让表妹收心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她这几日都在想着那块给沈家带来灭门之祸的锦衣卫腰牌,这是一个重大的线索,若能拿到此物,或许就能有点眉目。 这一日正逢沈天元休沐,沈嫣听说父亲正在书房,于是带上一本早就备好的书往父亲书房所在的南轩去。 沈天元是知州,书房里除了案牍书册,还有不少文书宗卷,故此未得传见,沈嫣姐弟是不允随意进出。平日里除了洒扫丫头和此间伺候的书童,也就只有冯姨娘送点心宵夜才能进入南轩。 在南轩外头,一个小少年正在与几个小丫鬟玩耍,这是沈嫣的三弟沈楠,冯姨娘生的孩子。虽是庶子,却是沈天元唯一的儿子。沈天元对其寄以厚望,甚为严苛。故此沈楠虽被姨娘百般呵护,却十分惧怕父亲。 沈楠在这里玩,冯姨娘肯定是在书房内伺候。 沈嫣见着弟弟,就想起上一世中秋夜里他小小年纪也死得那般凄惨,不由起了怜惜,走到他跟前,柔声唤道:“楠儿,你在这儿玩什么呢?” 哪知沈楠抬头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与丫鬟们玩,好似跟前就没她这个姐姐一般。 那几个小丫鬟却没胆子在主子跟前造次,一个个都停了下来,躬身行礼,口中皆道:“二姑娘。” 弟弟这般对待自己,沈嫣有些失落,却也不以为奇。沈楠自小被姨娘溺爱,都十岁了却还不知礼数,学业也是一塌糊涂,若不是父亲在,还能有人让他敬畏,只怕更要无法无天。然而这就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就算经过她一番努力让家人逃过中秋一劫,沈家的家业要落在一个纨绔子弟手中,不能守业事小,若是污了父亲的一世清名那才真叫罪过。 看着沈楠跑开的身影,沈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里的担子又重了一重。 她既要救家人,更要救沈家的未来。 走近南轩,沈嫣却未让人进去通传,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外间小厅等候。 南轩不算大,里头人说话稍大声点儿在外头也能隐约听到一些。 沈嫣既知道了冯姨娘在里头,人声传出来,她自然要仔细些听着。 “如今姑娘们都大了,表少爷再怎么着也是个外男,继续住家里头也是不妥。妾身那日还见着他给姗姐儿送了几本书,俩人有说有笑的。这虽说是表兄妹,也着实太过亲密。” “可当真?” “这表少爷对姗姐儿的心思早不是一日半日了,妾身担心年轻人没个分寸,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吃亏的可是咱们家姑娘。” 这贤惠得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的声音来自冯姨娘,说的正是沈嫣的长姐沈姗与表哥谢濯。 谢濯是谢同的长子,谢柔漪的哥哥,同家人住在沈府。他天资聪颖,又肯在学业上用功,颇受沈天元看重。与沈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沈嫣曾听长姐说过,等表哥考取功名后就会向父亲提亲。 本想一切水到渠成,可上一世府试才过,沈天元就让谢濯搬出沈府,由此断了其与长女的往来。后来等谢濯小三元登科进了国子监时,沈姗已同恒宁王三公子定了亲。 沈嫣明白了,怪不得父亲会突然将表哥请出沈家,原来都是冯姨娘在背后煽风点火。 沈家姐妹都是青州有名的大美人,冯姨娘为了姐妹俩的亲事可没少操心。她同恒王府的侧妃李氏有些沾亲带故,平日往来极尽奉承,上一世沈姗的亲事就是她一力促成。 沈嫣可不觉得冯姨娘能对她姐妹有多尽心,不过是盘算着沈府以后终归要落入亲儿手中,想借着她姐妹的亲事来为自己儿子的前程铺路罢了。 冯姨娘去年还带着沈姗姐妹去王府走亲,正逢定国公世子在王府作客,对沈嫣一见钟情,隔日就让媒婆上门说亲。可那陆世子早已定亲,沈天元如何舍得爱女给人做妾,当场就以女儿孝期未满为由回绝。 没想到那陆世子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霸道人物,只说等沈嫣孝期过后再来要人。后来此人虽回了京城,却隔三差五地遣人送来礼品,弄得全青州城都晓得知州家二姑娘是国公府世子爷看上的人。此后纵使沈嫣生得国色天香,也再无人敢上门提亲。 若不是上一世沈家遭逢大劫,只怕中秋一过,国公府的花轿就要抬上门了。 一想到陆世子,沈嫣就心里发憷,上一世她可没少受这男人纠缠。她明白这其中少不得冯姨娘在推波助澜,此时见其又打起姐姐的主意,顿时沉不住气,让芬儿去同书童说自己求见父亲。 沈天元最偏爱沈嫣,听说她在外头就让人带了进去。 书房内,冯姨娘正在研墨,见着她来,直起身子笑得极是和善:“二姑娘来了。” 沈嫣给父亲请安,对冯姨娘则点了点头,不冷不热地道了声:“姨娘。” 言语间是规规矩矩,却未见半点恭敬,好似对着家中任何一个下人都是这般招呼。 冯姨娘虽说是个妾,可毕竟掌家多年,在这府里也是说一不二,就连沈姗这位嫡长女都要敬她三分。沈嫣这般倨傲,她面子上难免有些过不去,可碍于沈天元在,她也不敢对家中这个最得宠的二姑娘发难,暗暗紧了银牙,将这一口气咽了下去。 沈嫣懒得看她,只对父亲笑道:“女儿方才进门时好似听见爹爹说到谢家表哥,可是在说表哥上个月县试榜首的事儿?下个月的府试,表哥定能再拔得头筹考个童生回来,到时候可不也是咱们家的喜事一桩。” 沈天元本就对谢濯颇为赏识,经女儿这么一夸,心里也是万般认同,不由频频点头微笑。 这时却听冯姨娘不咸不淡道:“考个童生而已,能算是什么喜事,就算是他当了解元郎也终归不是王孙公子。二姑娘又何必这般尽心,旁人不知的还以为咱们家多指望着表少爷哩!” 这话提醒了沈天元,不论谢濯何等出色,眼下也不宜与自家女儿走得太近,女儿的名声和前程远大于他惜才爱才之心。 沈天元对沈嫣道:“如今你们姐俩都已长大成人,兄妹之间再亲厚也不宜往来过密。过几日为父会让濯儿住到府外,你回去后也同你长姐提一提,就说是为父的意思,往后与表哥多些避忌。” 这意思再清楚不过,沈天元就是要断了女儿与表侄之间的往来。 沈嫣想起上一世谢家父子才搬出沈府,恒王府的媒人就上门了。长姐有苦难言,却不敢违抗父命,自定亲后就郁郁寡欢,至死都未展笑颜。这一世,她可不能再由冯姨娘造弄长姐的一生幸福。 “爹爹说的,女儿全记下了。”她抿嘴一笑,乖巧地应下父亲的交待。而后话锋一转,“不过,在嫣儿看来,爹爹这番苦心绝不仅仅是为了咱们姐妹着想,更是为了让表哥能静心念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您可是极赏识表哥的学识与为人,您眼光向来精准,表哥定是前途无量,连中三元又算什么,待他日成为天子门生,为社稷出力造福于民,不也是爹爹的功德一桩么?” 沈天元本就有些为难,若不是事关女儿的闺誉,他也开不了口让表侄搬出去。这下经沈嫣一提醒,他顿时茅塞顿开,想到了万全之策。 “嫣儿所言甚是!”他当即拊掌,对冯姨娘吩咐道:“你着人去外头寻一处清静院落,地方干净,屋子齐整,让濯儿在那安心住着备考,届时再拨几个稳妥的人过去伺候。” 冯姨娘傻了眼,没想到沈嫣三言两语就扭转乾坤。谢濯是搬出去了,可用意却大相径庭,沈天元本来是赶客,这下成了栽培后辈。不过她也不敢有任何异议,毕竟不能做得太明显,恒王府的亲事只得另寻个机会再提了。 沈天元打发人去将谢濯请来书房,沈嫣知道此时不宜再提其他,于是起身告退。 冯姨娘也憋着一肚子的不痛快回到住处,才一进门就恨恨摔了帕子,怒道:“老爷可真是越老越糊涂了,那死丫头说什么都是对。这下子倒好,非但没把谢家人赶出去,倒还把那小子供起来做祖宗,敢情考个状元回来就是现成的女婿了!” 丫鬟鹃儿忙倒来一杯茶,“姨娘消消气儿,二姑娘再本事也不就是个姑娘,日后迟早要出去的。老爷再疼她,也不能留她在家里一辈子。等大姑娘、二姑娘都嫁出去了,三爷掌了家业,这沈府以后还不是您说的算。您的福报可长着呢,犯不着同个姑娘置气。” “你懂什么!”冯姨娘怒火攻心,正是口干舌燥,饮尽杯中的茶水,没好气道:“去年国公府那么好的亲事老爷都替她推了。我估摸着老爷的意思,怕不是要给她招一个上门女婿。若是这样,那不就是来分我楠哥儿的家业!” 鹃儿道:“姨娘过虑了,那定国公府再风光,世子爷也是已经定了亲的。老爷那般宝贝着二姑娘,哪舍得她嫁过去给人做小。”话才说完就懊悔万分,这冯姨娘不也是给人做小的,她怎能在姨娘面前低看妾室。 果然冯姨娘变了脸色,啪地一声,五指印就盖了鹃儿一脸,尖声道:“做小怎么了!国公府那样的人家,别人想攀都攀不上,做个妾还是高看那丫头了!”说罢,又冷笑道:“也不看看人家陆世子是何等人物,如今这青州城里难道还有人敢娶她?她以为她还有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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