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的话一出口,宓氏面色一变。 晋枭王听到七公主三个字,忙问道:“七公主怎么了?” “回禀大王,今日侍女芹到南华房,传达王后的命令,让宓媵人不许再追查失窃之物,还拿郑媵人得了麒麟壁的事对此奚落,宓媵人一气之下,拿茶壶扔去。芹躲开,茶壶落到了学步的七公主头上,芹拿着帕子,假装好心的捂去,却按得公主一哭,公主挣扎下,拿起地上的瓦砾,扎进了芹的眼睛,芹眼睛受伤以后,恼羞成怒,欲对公主痛下杀手,然而这时季傅姆赶到,将她当场击毙。” 此事,采莲早已在心中打过无数腹稿,她脊背紧张得湿透了,然而因为心中鼓着一口气,竟然半个结也不打。 “采莲,你…你”你说的不是实情。宓氏语结,急道:“你怎么可以说出来。 ” 宓氏不想得罪王后,亦不敢得罪王后。她眼中隐隐带泪,其实是吓的,但却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 晋枭王听后,神色怒张:“黎氏,我看你何止是御下不严,简直是纵奴欺主,你失慈无能,实在不配为后。” 晋枭王大掌将桌子拍得震耳欲聋,王后瞅了一眼吕俾,见她眼神闪躲,面色不由阴沉下来,一时哑口无言。 宓氏见大王竟然直呼王后黎氏,且连后玺都拿走了,连忙从中说和:“大…大王,采莲说的话是假的,罗儿的头是妾身不小心砸的,与旁人无关。” 她的话有些欲盖弥彰,却宛若火上浇油,晋枭王由怒转冷道:“高宥,立刻把王后的凤玺取走,送往水云台的虞姬处。” 水云台,虞姬娇艳明媚的脸上带着一抹含蓄的笑,她矜而不骄地伏身在地,将手臂举至头顶:“妾身虞氏谢大王授玺。” “恭贺虞妃娘娘。” 虞姬目送高宥离开后,姜氏被仆妇搀扶着,来到虞姬面前,欲弯腰行礼。 虞姬见了姜氏,毫不眷念地将后玺放至一边,上前虚扶了一把,亲切笑道:“好妹妹,你怀了帝星,仔细身子,可千万当心。” 虞姬明眸善睐,脸上关怀亦情真意切,不似作伪。姜氏扶着凸起的腹部,温婉秀丽的脸上带着一抹祥和,整个人别有一番清柔的韵致,此刻她见了虞姬的举动,眼里含了一丝感激,但她生性怯懦,不敢逾越,仍旧行了全礼。 “王后母族势力强大,又是太子的母亲,而我们虞国……“姜氏提到自己的母国,有些不太自信,心里更加惶恐,小声嗫嚅道:“虽然她一时失了后玺,不能做主,可她知道了妾身并未滑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妾惶恐…” 虞姬的母国是一小国,明叫虞,被晋枭王灭掉后,整个虞国便成了他的附属地,虞姬作为公主,被送入宫中,成了他的姬妾,而姜氏是一落魄的旧贵族之女,因为相貌姣好,便被挑选为虞姬的媵从。 虞姬相貌娇美,又善解人意,颇得晋枭王的宠爱,可她入宫三四年,侍寝的时间不在少数,可就是一直无子,而她手下的媵从之中,也和她一样。 是她虞国与大晋的风水不符么? 正当她已经信了天命之时,侍候过大王一次的姜氏传出了喜讯,帝星的传言也随之降临到她身上。 姜氏怀了帝星,于有宠无子的她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露一般。 虞姬将姜氏的手抓在手心里,安慰地拍了一拍道:“你如今怀胎六月,胎儿已经坐稳,只要安安心心养胎,为大王把帝星生下来就好了,至于王后,有我掌着后玺,她便绝无插手的可能。” “嗯!”姜氏应了一声,垂下眼来,视线垂落到突起的肚子上,惶恐地握紧了手指。 自从怀了帝星,她这几个月住着前所未有的舒适房间,拥有着最贴心周到的仆从;虞姬事事过问,甚至亲力亲为,就连大王也关切无比,但她却感觉自己完全像一个摆件一样,无法自主,这让她感到窒息,恨不得这一刻就把孩子生下来,免得再受折磨,可另外一方面,孕妇生子又像过鬼门关一样,她十分害怕出现意外,因而她又希望那一天能延迟。 *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很快就入了冬,天气寒凉,姜氏沉日胆战心惊,身子越发消瘦,但肚子却大得吓人。 怀孕已经有了九个月,终于到了分娩的时刻,姜氏痛叫了一声,很快便被奴仆抬到了暖室中,产婆和女医付萍随之入内,巫师巫女在外奏乐祈福。 虞姬在外等了四五个时辰,只听里面的痛叫声越来越小,心里不由越发急切。 “怎的还不生,怎的还不生。”她在外面跺脚,这时医女付萍出来道:“虞姬娘娘,姜媵人难产了,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你们想尽办法也要让孩子生下来,否则你们的家人便同帝星一起陪葬。”一旁的晋枭王听到这种不好的语气,不由震怒,这时,虞姬稍微冷静了点道:“大王,我记得宓氏当年怀七公主的时候,也曾难产过,但被她身边的巫医季芜救了过来。” 帝星之事非同小可,虞姬对经手的人管得尤其严,但此时情况危险,她便顾不得那么多了。 “宓氏还难产过?”晋枭王腹疑了一下,赶紧让宦者去查证。 “禀报大王,宓媵人她难产了七八个时辰,宫里的医官无法,最后巫医季芜用了独门的手法,才令七公主生了下来。”宦者跑去后宫医署查证,便立马不停蹄地拿着脉案跑了过来。 晋枭王子嗣众多,若不是前次七公主被砸了头,正好和王后谋害帝星的事撞到了一起,他根本想不起她来,更别提宓氏这个无足轻重的媵人。 此时,他拿过竹简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确有此事后,不由大喜过望:“赶紧去把巫医季芜请来,顺便把宓氏和七公主带过来。” 晋枭王提到季芜的时候是喜,那么说道宓氏和七公主,语气便带了三分危险。 * 夜明星稀,南华房的灯火已经全部熄灭,然而这时大门却被人敲得碰碰作响。 睡在里间,妣云罗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手里握紧了晋枭王赏赐给宓氏那把铁制短匕。 芹是她第一次见过的死人,妣云罗有着成人思想,她的理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已经过了三个月,她午夜只要听到一点响动便会被惊醒。 “季姆嬷。”妣云罗听外面的敲门声十分急切,而且力道十分大,不由眯着眼睛,将手里的短匕塞回枕头底下,从床上爬起来。 “七公主殿下,姜媵人难产了,陛下要我过去救治。”季芜手脚有些忙乱地给妣云罗穿着衣服,并解释道:“宓媵人和您也要过去。” “你对生产这块很有经验么?”妣云罗任由季芜给她换衣服,态度不惊不慌,季芜受其感染,渐渐冷静下来。 “宓媵人当初生公主殿下的时候难产,差点在鬼门关回不来。”季芜道:“芜万般无奈之下,一边推拿,一边用手伸过去,把七公主你给拽了出来。” 季芜说完这句话,妣云罗面色便低沉了下来。这时,宓氏匆匆穿好衣服,赶了过来道:“是呀,生下来好几个时辰才渐渐有了气,当时我差点…” 差点什么,宓氏没有说出来,妣云罗冷下脸来,回想起她来到这个世界,听到的第一句话。 “把这个死婴拿去扔掉。”宓氏的声音特别森冷,还难掩厌恶之情,妣云罗完全没想到说这话的人会是这个婴儿的母亲。 “罗…罗儿,要是我们救了帝星,大王会不会…”宓氏前次得了赏赐,王后反而待她更加亲切,她似乎咂摸出了什么,此刻又有些心动。 宓氏身子高挑,明明俯视着矮小的妣云罗,但在灯光下,对上妣云罗仿佛洞息一切的目光,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将自己内心的渴望压制了下去。 前次她失手砸了这孩子的脑门,这孩子却仿若无事人一样,对她的目光一如往常一样平平淡淡,一点也不生气,这令她废心编织的解释全都哑在了喉咙里。 “采莲,待会儿到了水云台,你要仔细照看好我阿娘。” 妣云罗交代完这句,采莲神色一凛,将脊背打直了,眼睛紧紧盯着她,像看賊一样,宓氏脸色一变,隐隐有些不快,但当着妣云罗的面,却不敢发作。 * 月色幽暗,被宦者抱到了水云台,妣云罗听着一阵诡异而带着神秘感的祈福歌,两只小短腿刚落到地上,便听到一威严之声响彻耳畔。 “什么,姜氏已经昏迷过去了!”晋枭王惊了一下,转过身,眼睛扫到宓氏等人,便道:“宓氏,寡人将姜氏和帝星的性命交由你手上,若姜氏母子平安,孤王便把秋露台赏给你。” 都说财帛动人心,晋枭王把秋露台赏给宓氏,便等于将一宫之主的身份给了她,这让媵人身份的宓氏喜上眉梢,不假思索便信心满满道: “大王,芜乃宓族最厉害的巫医,定然能保帝星平安降世。” 宓氏答应得太快,反而令晋枭王与虞姬心里起了疑窦。 宓氏始终是王后的人,她若是像郑氏一样,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帝星杀害,那又该当何如? 正当晋枭王与虞姬举棋不定的时候,季庑忽然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有些发颤道:“小医救下七公主,完全是巧合,芜于妇人产子之事,并不精通,还望大王明鉴。” 季芜跪在晋枭王面前瑟瑟发抖,满面惶恐。 七公主福大,她才能侥幸将人救下,而这帝星不管他福气旺不旺,她都不敢去救,也不能娶救。 宓族乃是黎氏的家臣,且族中并无得力之人,纵然给了宓氏一宫之主的地位又怎样,背叛了王后,等来的便是举族之祸呀。 季芜的拒绝令虞姬松了一口气。宓氏的性格她多少有点了解,急功好利,没有头脑,若非有巫医季芜从旁指点,根本活不到今日。 “季巫医,救死扶伤乃医者天生的使命,劳烦您先看过情况再做定论。” “是呀,芜,你先进去瞧瞧,姜妹妹进入暖室还不足一天,和我那个时候比起来好多了。” 采莲已经大胆地扯了宓氏的衣服好几次,但却依然阻挡不了宓氏的热情。 成为一宫之主,地位便等同虞姬,宓氏野心勃勃,眼里燃烧着欲望之火。 “是,小医听令。”季芜瞥了一眼宓氏,眼角余光扫道妣云罗额头上尚未褪去的伤疤,心里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七公主再是福娲转世,但宓媵人这么不知分寸折腾下去,天大的福气也要消耗光呀。” 季芜掀开门帘,一股腥味混杂这暖气铺面而来。 姜氏躺在晋过最好的葛绸上,肚子凸得老大,季芜一看就知道,她是同宓氏当初一样,是被补过了头,导致胎儿过大,卡在里面出不来。 “姜巫医,姜媵人产道才开了五指,孩子的头还看不见,萍纵使想冒险推宫硬拽,也完全没有办法呀。” 付萍乃是后宫医署里最好的女医,在妇人方面尤其精通,季芜听了她的话,便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芜当初用的方法也不过如此,如今怎敢在付女医面前班门弄斧。” “季巫医…” 付萍还想同季芜询问当时她助产的细节,但季芜已经立马转身从里面出来。 “大王,姜媵之事,小医实在有心无力。” 季芜深吸了一口冷气,跪到地上。 “季巫医,孤看你有力无心吧!” 晋枭王怒吼了起来,声音震得房梁似乎都颤抖了起来,季芜浑身战栗了一下,但却神色坚定的举起手道: “大王,小医对天发誓,若有半点虚言,便死无葬身之地。” “区区贱命,孤要你死无藏身之地有何用。”晋枭王胸膛起伏不定,虞姬连忙上去给他顺了顺气,接着美眸冷光一闪,便道:“季医师,你若敢以宓氏与七公主的性命起誓,你今日救治姜氏母子如同当年对她们那般无二,那本宫便相信你。” “小医…小医对天发誓…”季芜望着妣云罗,牙齿有些打颤。 此时人们对鬼神多怀有敬畏之情,季芜声音哑在喉咙,这时,一稚嫩的童音忽然响起:“妣云罗对天起誓,姆嬷季芜并无半点藏私,否则便教我早夭。” “罗,罗儿,你不可胡说呀。” 宓氏见季芜一再拒绝,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七…七公主…”季芜早就不把妣云罗当一般的孩子看了,此刻见她神色郑重的许下如此毒誓,不由感动得涕泪连连。 “童言稚语做不得数,上天不会当真。”虞姬讶异地看了妣云罗一眼,转脸对着季芜,语气柔中带锋道:“可季巫医你说出来,可就不一定了。” 季芜呼吸一滞,她握紧了拳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季姆嬷,你心怀磊落,蛇娲娘娘会保佑你我的。”妣云罗不相信誓言,更不会畏惧,不过她一开口,宓氏心里也有了底气,连忙跟风道:“是呀,芜,福娲会把好运带给我们的。” 宓氏的福娲两个字反而令季芜神色惴惴。从前她也想倚靠着七公主的福气庇佑,可是如今,她却不忍心让她的福气被随意挥霍。 “季姆嬷…”妣云罗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室内忽然有响起了姜氏痛叫的声音。 “季巫医,我给了姜媵人下了催产药,孩子的头已经看得见了,你曾经将七公主推出来过,经验比我丰富,劳你过来帮忙。” 催产药极为霸道。母子双亡可能性占了三分之二,去母留子的可能性只占三分之一,付萍手心冒汗,但却不得不出此下策。 只要保住了帝星,她的族人就不会受到牵连。 付萍的话一出来,季芜再难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进去帮忙。 妣云罗望着季芜的背影,忽然道:“季姆嬷,你别心慌,帝星一定会顺利生下来的。” 天命之人,都会有所感应。季芜听了妣云罗的话,便不再挣扎。 “哇——” 姜氏痛叫了半个时辰之后,声嘶力竭,晕倒过去,而一个浑身血淋淋的婴儿也被季巫拉了出来。 “帝星,帝星终于生出来了。”付萍将小小的婴儿接过去,但垂头拿着布帕给她擦身子的时候,面色忽然一变。 “帝星,帝星怎么会是女的。”付萍身体摇晃了一下,季芜闻言望过去,眉间难掩喜色。 “福娲小主保佑,蛇娲娘娘保佑,此事王后娘娘再也不会牵连宓氏族人了。” 季芜用布帕擦干净了手,将宫人用细布做好的襁褓递给付萍,并出声提醒道:“生男生女皆是晋嗣神恩赐,付女医,咱们出去给大王报喜吧。” “嗯。”付萍回过魂来,接过襁褓,将小女婴捆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外走去。 “恭喜陛下,姜媵人给您生了一位小公主。”付萍嘴上牵起一抹牵强的笑意,语气里除了惶恐,哪里有半分喜意。 “你…你说什么?” 晋枭王脸上的喜色一下子褪去,声音徒然拔高道:“孤王的帝星怎么可能是女的。” 他一把将幼小的一团扯过来,待掀开襁褓之后,神色一震,脚步忽然后退了一下。 “陈服,你竟然愚弄孤王。”晋枭王愤怒之下,将小婴儿愤愤往地上一扔,对着侍从咆哮道:“去将陈服抓起来,孤王要炮烙他。” “女儿,竟然是个女儿。”虞姬神色颓然了片刻,声音忽然凄厉无比道:“帝星竟然是个女娃,上天和我虞夕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几家欢乐几家愁。水云台陷入一片愁云惨淡之状。虞姬气闷难消,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仆妇医者连忙簇拥上去,而那小小的婴儿落到地上,生死不明,但却无人问津,从前被当做珍宝的照顾的姜氏血流了一地,却没有一个医者进去为她止血,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妣云罗冷眼看着众人鸟散,深刻认识到了这深宫的无情之处。 她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走到那小婴儿身边,蹲下身来仔细看了一眼,见她果然如书中描写那样,一生下来便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完全不像普通婴儿一样皱巴巴的,此刻她双眼紧闭,睫毛宛若小扇子一样黑长。 书中并没有难产这一说,妣云罗瞅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忽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 “咳咳…”被她戳动的小家伙憋红了脸,忽然猛地咳嗽了几下,又哇哇大哭了起来,手脚还有力的乱动,将本来就散开的襁褓弄的大开了起来。 女主的生命力果然很顽强。 妣云罗在心里叹了一句,从地上站起来,转向季芜道:“我们回去睡觉吧!” “嗯!”季芜目光在暖室和小女婴身上扫了一下,将目光移开后,上前抱住她,待转过身,却发现宓氏与采莲的身影不见了。 “不用找了,她一定去王后那儿邀功去了。” 妣云罗嗤笑了一声,靠在季芜怀里,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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