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立羽赶入皇城,宫门已经闭了。他寻思今晚还是在外面打混一晚,但忽而又改变主意,下马来,将马轻轻赶入圉场,展开轻功疾奔,连翻几道宫墙,不断避开巡逻的御林宿卫军,身形如鬼魅轻飘,终于落在一处走廊。
冯立羽辨明道路,正要向着天禧宫的方向而去,忽闻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凛,这人落地相当轻捷,绝对不是普通人的脚步。他当即往上一跳,藏身在廊顶。
长廊上渐渐显出一个人影,来人是个大太监模样,慢慢排着八字步,可霎那间已到了近前。冯立羽定睛一瞧,眼睛眯了一下,是顾怀章。
上次他突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冯立羽并未注意到他走路的动静,现在仔细一看他的步态和身形,侧耳细听,轻易发现到他每一步都几乎落地无声,这一身轻功,绝对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个老太监果然深藏不露。
冯立羽心存试探,捏合起左手两指,隔空弹出,一道劲气直扑顾怀章门面。顾怀章昏昏欲睡的一对泡子眼倏然睁开,闪身一避,目光精准地射向廊顶。冯立羽从廊顶蹿出,踩着几块假山石,越过玉带桥,前面一队御林军巡逻过来,忙闪身藏进花丛。
顾怀章紧紧追在他背后,身形之快,完全不像平常慢条斯理大腹便便的模样,忽然他脚步一收,又端起架子来排起八字步。原来是那队巡逻的御林军走了过来。顾怀章和他们擦肩而过,领队长官恰好认识他,招呼道:“顾公公。”顾怀章爱搭不理地“嗯”了一声。
御林军刚一走远,顾怀章身形又动,这一下两个箭步蹿出去,瞬间过了冯立羽藏身的花丛。他到了前面转一圈,察觉不对,立即转身往回。重到花丛之前,冯立羽已经走了出来,就站在原地等他。
顾怀章阴阳怪气一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驸马爷。”
冯立羽道:“顾公公好俊的身手。”
顾怀章道:“驸马爷谬赞了,驸马爷才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身绝顶的轻功。我顾怀章拼尽全力都追不上你。”他一边说话,向冯立羽步步逼近。
冯立羽谨慎地往后退却,忽然脚下一滞,已到了花丛之前,退无可退。顾怀章仍然逼过来。冯立羽厉声喝道:“站住!”
顾怀章停下脚步,微微一笑,“怎么?驸马爷很害怕我吗?”
冯立羽道:“顾公公既然叫我一声驸马爷,就应该有尊卑贵贱之分。你说话都是这样紧迫逼人的吗?”
顾怀章倾身向前靠近了冯立羽,放低声音道:“和别人说话自然有多远隔多远,和驸马爷说话说话么……咱们挨得近一点以示亲近,这样不好吗?”
冯立羽道:“我和顾公公仅有一面之缘,彼此并不很熟,没必要亲近。”
顾怀章冷笑道:“我记得冯立羽是个文弱书生,可没有驸马爷这样一身来去如飞的高超本领。驸马爷不惜冒险在我面前暴露身手,你这句咱们‘彼此并不很熟’说得不违心吗?”
冯立羽皱眉道:“顾公公的身手也很了得,我出此下策只不过想证实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冯立羽反问:“从前坐在顾公公今天这个位置上的东头太监,名叫顾均。顾怀章公公认不认识他?”刻意加重“顾怀章”三个字。
顾怀章大大方方道:“顾老东头是我前任上司,我自然认识。驸马爷本是一介寒儒,被招为国婿,进宫才住了几天啊?怎么连东头旧人都知道?”眼光锐利地盯在他脸上,“看来驸马爷有着不少秘密。”
冯立羽冷冷道:“这顾均有个义子,叫做顾青鹏。此人大逆不道,谋害了养父,我从前在民间时,机缘凑巧之下,与这顾青鹏打过交道。”
顾怀章满面惊讶:“哦?竟还有这等事情?顾老东头当初告病回乡,这一去就音信全无了。没想到他竟然被义子戕害。”
冯立羽尖锐地瞧着顾怀章道:“我还知道这位义子精通易容之术,是弥勒教的特使。他有个嗜好,最喜欢假扮成死太监!”
顾怀章满面冷笑不语。
冯立羽续道:“如今弥勒教余孽,恐怕仍然有不少潜伏在宫中,而这顾青鹏正是一个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所以我想验证一下顾公公的身份。”
顾怀章先是惊愕,继而眼神转亮,踏进一步,问道:“哦?驸马爷想给我验明正身?”
冯立羽瞧他面含笑容,眼神古怪,不禁起疑。忽然从他暧昧的神态中明白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满脸涨得通红。
顾怀章又踏前一步,仗着身形高大,挺直了腰背,倾身说:“驸马爷一身武功,安知你不是潜伏进皇宫里的弥勒教徒?”冯立羽尚未答言,他又抢先道,“我也想验一验,你这个驸马爷,是真是假?”说着就去擒冯立羽的手腕。
冯立羽手腕一沉,反掌将他拍开,三根指头迅速拿捏他的脉门。顾怀章识得凶险,身形暴退避开。两人怕被巡夜的御林军发觉,见好就收,都不复再斗。
顾怀章把头扭开一边,斜睨着冯立羽,冷声哼道:“就算你不是弥勒教徒,你的真实身份也和冯立羽这个文弱书生大相径庭。我顾怀章要是顾青鹏假扮的,那你冯立羽又是谁假扮的呢?”
冯立羽一凛。
顾怀章转过身得意笑道:“既然你我都是假的,驸马爷要和我互相揭穿彼此的真面目吗?”弯下腰来,压低了嗓音和他脸对着脸问。
顾怀章说话本是一腔尖细高亢的太监声气,这一下刻意显露本嗓,低沉有力,竟是个正常男子的声音。
冯立羽一惊,倏然往后退开,心中陡然狂跳,他认识这个声音。
顾怀章得意地一笑,将拂尘一甩,转身就走。向前行出几步,突然停下道:“十几年前,朝廷发生过一件大案,当时兼任礼部尚书的庞吉太师,将地方进贡给皇室的贡品赝藏起来,中饱私囊。案发之后举朝震惊,后来这件事让陛下强压下来,不了了之。但这件案子当时在刑部三法司都挂了号,到现在还没结案,是庞太师的心病。”
冯立羽目视顾怀章走远,心乱如麻。他确定这顾怀章就是顾青鹏无疑了。他真没想到自己还能碰见他,而且是在皇宫之中。他临去时特意卖自己一个消息,告诉他庞太师的旧案,那自然也是知道他冯立羽就是冯莘。甚至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那天才刻意跑到御书房门口传旨。
冯立羽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庞府,既然顾青鹏把庞太师的一项旧病送上门来,那他不得不利用。
………………
冯立羽一踏进天禧宫的正殿,就吓了一跳。
他完全不料会撞见公主,或者不是撞见,因为公主端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大门的方向,看样子正在等他。
冯立羽惊讶之余,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连基本的参见都忘了。他看了一下大殿里灯火通明,殿角只有两个值夜的小宫娥,都快站着睡着了。公主的座椅后面没有侍座的宫娥、太监,就她自己一个。他猜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见了他冷笑一声,率先开口道:
“我还以为驸马爷今天出去一天又不回来了呢?原来只是回来得晚。”
“没有很晚吧。”
“嗯,是不晚。”公主点头,一边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烛台,两支大红蜡烛已经烧了一半。这时远处谯楼上咚咚地敲了三更。
冯立羽顿时有些脸热,转念想起来道:“公主这么晚了还不休息,难道今晚一直坐在这里等我?”
公主看他一眼,鼻子里冷哼道:“你当你是谁,也值得我等吗?”
冯立羽道:“是值不得。那么,公主……”
“只不过今天督造杨公公和一个小太监,不知叫什么人给打了,鼻青脸肿地回宫来。我……嗯!”喉咙里干咳一声,送他一个白眼,“……本宫睡不着,就到这前殿来坐着纳凉。”
冯立羽皱了一下眉,看向公主的眼神突然多了些许心疼。她明明是担心,却又要装腔作势,独自在这里等了自己一晚上。冯立羽冷不丁想起在那片树林里乔松鹤他们说的那句“宫姑娘和冯小姐旧日情深”,不知怎么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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