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冯立羽躲在自己的书房不出,他坐在椅子里,双腿高高地搭在桌上,不停用手揉搓膝盖。
“嘶”一声,倒抽口凉气,突然觉得这个时候身边要是能有个自己人多好,想起语默还留在那座宅院,也许该找个由头把她安排进府了。
他站起来走到外间,偶一回头,猛见门外有个人在探头探脑,眼神一凛。那个人明知被发现,居然大剌剌地只是瞧了他一眼,跟在提笔记下什么。
冯立羽这才注意到此人左手拿一卷书册,右手握一支毛笔,时断时续地记录什么。
冯立羽心中一动,觉得此人依稀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记起来,从前在天禧宫时,偶尔撞见过他几次,搬入驸马府后,他就时不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冯立羽当即沉声道:“你是何人?”
“驸马爷息怒,小吏是起居注长史手下的局承,鄙姓何。”弓着腰打两个哈哈,“小的负责记录驸马爷起居。”
冯立羽以手拍额,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作为现今在三服以内的皇室成员,到他死的那天,这个人都会跟在他身边日常记录言行,将来再交长史录入《起居注》。之前住在天禧宫,宫里经常有各色人等出没,也没注意过他。
对了,公主身边也有一个同样的女史,他昨天去公主的寝殿时,还在大殿门外瞧见过,只是当时只顾忐忑,不知进去怎么应对公主,完全没在意。
“大驸马、二驸马,他们身边都有你这样的局承跟着?”
“有的。”
冯立羽不说话,背着手脸上很不好看。
何局承笑道:“驸马爷不必忧心,就算我天天跟着您,吃喝拉撒也不会每事必录,最后大多数无用的记录都会付之一炬。多少皇亲国戚除生死之外,在史书上再也找不到一个多余的字。您要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太平驸马,终此一生,八个字就把您交待了。”
“哦?哪八个字?”
“冯拯,字立羽。尚庄慎公主。”
“局承。”
“驸马爷指教?”
“那是十个字。”
“…………”
冯立羽转身回去书房,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简直……忽然他脚下一顿,又转头瞧了何局承半天。
何局承尽量维持表面的镇静,目光一直平视前方,眼珠偶尔一斜,撞上冯立羽锋利冰凉的视线,浑身不觉打个激灵,好不毛骨悚然,于是心底反复安慰自己,我这是恪尽职守,我这是恪尽职守。
“何局承。”冯立羽终于开口了,淡淡一唤。
何局承一听他说话,忙不迭抢道:“驸马爷,小的这是奉命行事,你一直盯着我看也……”无济于事。
冯立羽似乎并不打算为难他,只是提醒道:“以后,该记的才记,不该记的……”
“什么是该记的,什么是不该记的?”这何局承似乎特别喜欢抢断话头,转头对上冯立羽一张冷酷无情的阎王脸,冷不丁吓得背心发凉,马上识时务地说,“小的明白了。”
冯立羽转身一走开,何局承长喘口气,还怕发出的声音太大,落在他耳朵里。踮脚伸颈一望,冯立羽坐回书桌前,模模糊糊地瞧去,好像在喝茶?
“喵呜……”
一只小猫儿走到冯立羽的脚下,绕着他的椅子转来转去,冯立羽将杯中的茶水倒了一些在托碟中,放到地上。小猫上前嗅了一嗅,伸出通红的舌头,将托碟中茶水舔尽,尔后走到书架之前,长长伸个懒腰,趴了下来。
冯立羽等了半会儿,才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
他眼神无波,放下茶碗后半天不动,计较到身边必须马上安排几个自己人。
………………
搬入驸马府的好处之一是出门比在宫里时更方便,当然要找他的人也更容易进门。
不过,冯立羽万万没想到,他出一趟门,居然会碰上顾怀章。
顾怀章似乎知道他今天出门,甚至早就在那条街道上等着他,他一见冯立羽笑眯眯地迎上来,邀他到酒楼一叙。
冯立羽情知顾怀章顾怀章不会平白相邀,只是不懂他打什么鬼主意。入座之后,食供两套,顾怀章率先自饮一杯,亮杯底道:“我知道你不放心,先饮一盅。”
冯立羽只是冷冷瞧着他,丝毫不动杯筷,直截了当道:“有话请讲。”
顾怀章偏着头,冷眼往他脸上打量半晌,忽然换了一个声音,凑近了他,悄问:“冯小姐尚且在记恨我呐,连杯水酒都不肯赏脸喝。”
冯立羽道:“顾公公,我和你没有同桌喝酒的交情。”拿起一根筷子轻点,“我是驸马,你是东头太监,我要是和顾公公攀什么交情,一个私自结交内侍的罪名,可担当不起。”
顾怀章冷笑:“好一个驸马爷。”摆正了身子,尖着声气说,“驸马爷与公主成亲半年有余,宗人司至今还未收到合卺喜帕。皇宫内外早就风言风语,要么公主不贞,要么驸马不举,究竟是如何……”
顾怀章刻意拉长声音一顿,目光颇有些内容地把冯立羽望着,冯立羽心底顿觉一沉。
“……你们两夫妻可以商量着随便选一个,去宗人司结案。”顾怀章再次倾身过来,压低了声音说,“不过皇家为了公主清誉,怎么都会派稳婆出宫来,先验公主是否完璧,再验驸马是否痿疾。到时候可才是真正的奇耻大辱。”
冯立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一凛,觑着顾怀章,道:“多谢顾公公提醒,今日特地来跟我说这个?”
顾怀章长叹口气道:“我在宫里得到消息,由于宗人司的禀报,皇后已经起了疑心,以为公主和驸马夫妻不合,至今没有圆房。她老人家心里着急啊,为了撮合你们小夫妻成就好事,已经派出婆子和宫监,亲自到驸马府‘指导’。恐怕驸马爷待会儿回去时,皇后娘娘派出的婆子宫监都已经到了府上,今晚上侍寝公主这件事,驸马爷恐怕躲不过去了。”
冯立羽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了几下,手中捏着的筷子“啪嗒”掉在地上。
顾怀章嘿嘿一笑,道:“看来驸马爷对侍寝公主这件事有些力不从心啊。怎么吓得筷子都掉了呢?”接收到冯立羽横过来杀人的眼神,笑得更加开心,却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扔过去,“这是‘春风一度’,份量下重点,两度也可以。我卖给驸马爷的旧人情,不用谢。”
冯立羽深深皱起眉头,用怀疑的眼神望过去。
顾顺章道:“你不信,到时候给公主试试?”
冯立羽脸色一沉,哼地一声站起来,拂袖而去。
顾顺章并不加以阻拦,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目光所指处,桌上那个小纸包已经不见了。
………………
驸马府。
冯立羽神思倦怠,目光落在前面一株树上,树枝上花苞已结,梅花应该要绽放了。
他仍旧在思索着,“顾顺章,不,是顾青鹏,他今天特意来向我通风报信。这为什么?”伸手到袖子里,摸到那个小纸包。
冯立羽深知顾青鹏是制毒高手,他们弥勒教总是喜欢下毒害人,他给自己这种东西……
忽然,林子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婆子边走边说来到花树底下,四周清静,更是站了下来,悄悄议论。
“皇后娘娘派咱们来驸马府,这趟差事可真有点儿叫人不好意思。”
“老姐姐,咱们在宫中当差多少年了,什么没见过,这又有什么。不过,这公主和驸马倒是谁有毛病啊,怎么成婚这么久了,宗人司还没收到喜帕呢?难道公主一直没召见驸马,他们就没圆房?”
“唉,我听说那年,这位公主娘娘曾经被弥勒教反贼掳掠出宫,恐怕早就是……”回头四下张望,不敢说出“残花败柳”这等忤逆的话来,却做了个“你懂我懂,心照不宣”的表情。
另个婆子附和道:“可不是吗。真可惜了驸马爷这么个标致的郎君,当时公主擂台招亲,人家驸马爷刚刚考上状元,本是抵死不从,是陛下下了圣旨,硬要把他招为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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