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穿素衣,外面只披一件大氅,夜风吹得她满头长发乱舞,王胜和颜秀站在她背后,一人伸出一只手,押着她的两个肩膀。

王胜哈哈大笑道:“多谢王大人送我上塔,你派的两个虾兵蟹将,已经上西天取经了。不是兄弟不讲信用,实在情势所逼,这位宫姑娘现在是我们兄弟的护身符,像她这么有用的人质,我们暂时舍不得放还。王兄见谅。”

王希烈气得鼻子都歪了,暗恨失算,又想骂他,妈的,老子堂堂殿前司都指挥使谁和你称兄道弟,最后忍住这口气,咬牙切齿地问:“如今你们想怎样?”

颜秀道:“自然想逃命。我们不求王兄你让出一条大道来给我们走,只要你将围塔兵士后撤三里。”

王希烈骂道:“放屁,后撤三里和彻底退兵有屁区别!老子舍了这宫女的命不要,事后自去向皇帝请罪,现在就将你俩个射死!”说着手一抬,弓箭手纷纷拉紧弦,箭头对准了最高处的三个人。

王希烈装腔作势要下令放箭。

颜秀忙道:“王大人,你休发急。咱们不要你撤兵了,只需你答应我两条,我保证不动这姑娘一根汗毛,否则,我现在就把她推下塔,还给你一具尸体。”

王希烈怒道:“说!”

“第一,你不许派人上塔来,只要有人偷摸上来,我先杀宫姑娘。第二,任何情况下,你不许教人放箭,否则,我把这位宫姑娘当箭靶。就这两条,你应不应?”

王希烈暗道他们提这样的要求肯定有什么阴谋诡计,但他们挟持人质在手,逼急了他们,只怕马上对人质不利。我把塔围得铁通也似,不怕他们飞出去,最多拖到明天早上,我派人向陛下请旨,传了暗卫来,就好偷塔救人。

王希烈思虑妥当,当即沉声道:“我应你便是。但这宫姑娘若少一根头发,天牢中三万六千酷刑,可不是白话!”

王胜道:“放心,兄弟们理会得。”

王颜二人押了宫姑娘从窗边退回塔内,将窗户扑地关上了。

王希烈在塔下对着那扇关闭的窗户眺望,自然看不见半点里面的情景,气得牙根发痒。

佐官问他:“怎么办?”

王希烈道:“陛下现在皇后处,你速去皇后的昭阳殿,向陛下禀报请旨,赶快派暗卫来救公主。”

颜秀伸手在宫姑娘背心攘了一把,宫姑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自己靠着墙壁,缩在犄角里抱膝坐下,并不敢吱声。

颜秀引着王胜来到一扇窗前,指着大红的宫墙说:“你瞧,翻过对面宫墙,就是外面。如果咱们能逃得出去……”

王胜探头打量,这座塔甚高,塔顶距离对面宫墙还有两三丈宽,别说以两人的轻功跳不过去,塔顶到墙头高矮落差巨大,就是跳过去也摔死了。问颜秀:“怎么办?”颜秀摆头:“我也无计。”

俩人眼看着有条生路,可没办法走,不觉气馁,一起退转塔内。

王胜瞥见宫姑娘,怒从心起,飞脚去踢她,宫姑娘惊吓朝旁边躲开,王胜骂道:“你还敢躲!都是你那狗皇帝害我们到如此地步!”

宫姑娘大着胆子道:“你们自家造反,落到如此境地,关皇帝什么事?”却并没反驳,皇帝不是她的。

王胜道:“不是狗皇帝无道,我们为何造反,吃饱饭没事做么?须知官逼民反,自古都是昏君狗官在上面胡作非为,下民民不聊生,才逼出造反的人来。”

宫姑娘驳问:“你们只知道骂皇帝无道,他是如何无道了?”脖子一仰,身子一挺,咄咄维护之意甚急。

王胜撸袖道:“天下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就是皇帝无道!”

宫姑娘沉思了片刻,默默点头:“贪官污吏历朝历代都不能禁绝,非陛下不欲天下清廉,而是他一个人高高在上,底下的事情也不能尽知。

“当年太祖武皇帝鼎定江山,许诺‘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治理江山,皇帝只管得了一半,朝堂上的士大夫要管另一半。陛下也不能事事做主,可天下但有风吹草动,所有责任却都是他的,百姓要骂也只会骂他,其实也不怎么公平。”

王胜冷笑:“你就为你那皇帝老儿开脱。这天下都是他的,他还有什么事不能做主?”

宫姑娘黯然道:“皇帝不能做主的事情有许多。我也不能一一说尽。我只知道,陛下曾经有一个最心爱的女子,只因出身低微,陛下用尽办法也不能给她皇后名分。只能委屈她在宫中作一个美人,直到女子后来生下两个女儿,陛下才顶住巨大压力,册封她做了贵妃。可惜好景不长,唉……”叹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颜秀十分不以为然,嘲笑道:“这有什么大不了,天下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多了,你那皇帝老儿虽然不能册封心上人为皇后,至少娶她做了妃子,还生了两个女儿。民间的穷苦百姓很多连老婆都娶不起,只能一辈子打光棍,有些人娶了老婆但生不起孩子,只能将孩子送人或者抛弃。你在深宫之中,咱哥们说你不懂民间疾苦,真没有半点冤枉你。”

宫姑娘提及皇帝与贵妃的旧事,本来神色之间甚为哀戚,被颜秀抢白一顿,喉间噎了一下,说不出反驳的话。又想民间竟还有贫不能妻,穷不能养的事么?这虽然不是她的责任,但她身在高位,而闻下民民生艰难,不禁浮泛起丝丝羞愧。好像这就是她的责任,至少是她们一家子的责任。

王胜见宫姑娘脸现愧色,以为得胜,大笑道:“小姑娘,你也承认皇帝无道对不对,现在无话可说了。”

宫姑娘不解地摇头,说:“我的老师曾经称赞过,当今陛下是位仁义君子,君子在位,天下怎会无道?”

颜秀问她:“你的老师是谁?不管他是谁,总高不过狗皇帝去,自然要说几句拍马屁的话。什么君子,圣人,我们在中政殿当差时,那些衣冠楚楚的朝臣们,哪一天不对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说上几百句,皇帝耳朵不长茧子,我们的耳朵可听腻了。”

宫姑娘想我的老师是欧阳修大学士,他是位耿介忠臣,又是个暴脾气的老头子,曾经在朝议上与陛下争执,气极时将手中朝笏扔到了陛下龙椅的旁边,举朝震惊。后来陛下每次见他发脾气,总是提前退避三舍,他怎会是溜须拍马之辈?但我不必讲出来,以免暴露身份。

王胜道:“就是,你这专拍皇帝马屁的奴才,你说皇帝是仁义君子,老子偏说他是无道昏君。”

宫姑娘聪明地不予反驳,王胜得意洋洋,进一步道:“喂,你那君子好人皇帝,怎么把天下治理得民怨沸腾,造反的不断?你倒是说呀。”

宫姑娘道:“普天下除了弥勒教,还没听说别人也造反。何况弥勒教的名声很好吗?我的老师讲过,弥勒教起于五代,违反佛教戒杀、戒淫、戒谎、戒盗、戒饮酒的五戒律,力倡杀人作乱。教众滥杀无辜,无恶不作,教义说什么杀人越多越早成菩萨,是个极邪恶的大魔教。二位既是魔教中人,也不配论君子好人。”说着十分轻蔑地别他们一眼。

王胜急躁起来,吼道:“我们是大魔教不配论君子好人?你这专拍皇帝马屁的奴才,难道就配议论了么?爷爷既是大魔教,你怎地还敢白你爷爷一眼!”扬手就要打。

颜秀及时阻止,劝道:“现在想法逃命要紧,何苦跟她置气?再说她是人质,实在没办法,最后还要在她身上打主意。”

颜秀拉了王胜走过一边,回头觑着宫姑娘,有些怀疑道:“你说你是宫中普通女眷,可皇帝和朝廷的事,你似乎知道不少?也还有些见识。其实你究竟是谁?”

宫姑娘不言语。

王胜冷笑:“她这么向着皇帝,搞不好是老皇帝的私生女。”

宫姑娘倏然起身,将袖一甩,柳眉倒竖,挺身呵斥:“放肆!谁是私生的女儿?!”动静之间不自觉流露出一种高贵姿态,傲人气势。

王颜二人愣了一下,恍惚在她身上瞧出一丝皇帝的影子。尤其那种睥睨之间凌驾万人之上的盛气,简直一模一样。

俩人对视一眼,心里竟不自觉有些发虚。王胜故意激她道:“你不是私生女,怎么姓宫?”

宫姑娘冷哼一声,已自悔失言,侧过身子,又不说话了。

王颜二人已瞧科七八分,颜秀进一步试探道:“你不用瞒,咱们已经知道了,你不是什么宫姑娘,其实你是位公主,对不对?”

王胜火性上来,提起大刀,比一比,吼道:“你说实话!”

宫姑娘不为所动,淡淡道:“你们不敢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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