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丈道:“我想我家闺女如花似玉,也不辱没了哥儿,不知哥儿意思怎样?”
冯莘觉得不怎么样,这就是一笔糊涂帐,这家子都没眼色,那闺女躲在帘子后面看不清楚情有可原,这刘家二老面对面地近视,还认不出自己是个女子。
她坚拒推脱道:“小可漂泊江湖,还不愿安家,承蒙令千金错爱。若有姻缘,也只好约在来生罢!”
老丈铿怪道:“莫非公子嫌弃我家门第矮了,还是我闺女生得不整齐,入不了公子法眼?”
冯莘忙道:“岂有此理,这是从何说起。小可一介江湖浪子四海为家,难以安定下来,实在怕耽搁令嫒。”
刘老丈听她提了两次不能安定,便犹豫犯难,寻思我家只这独女,本欲招个养老女婿,若招回一个漂泊不羁的浪子无人养老,女儿跟了他在江湖上到处走,还要吃苦受罪,顿时便哑口不响。
岂料老妪过来说:“小官人不必推却,有道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女既愿托付终身,怕什么漂泊。就是跟你四海为家,她也满意。”
冯莘狠怪老妪态度坚决,丝毫不为女儿着想,却瞥见刘家闺女背靠门框,站在房间门口,半垂螓首,满脸羞红,眼波流转之间频频向她顾盼,只不离开。恍悟这自然是女儿的意思,坚欲嫁她,叫妈妈来转达。
慌得她向马单递暗号求救,怎么开交这场误会。
马单二人的想法简单粗暴,这种事还开交什么,以他们三人的功夫,只需三步纵成两步,一撒腿溜之大吉。
恰好院子中马嘶,单游借机大惊小怪地叫:“不好,有人盗马。”马过桥配合地说:“咱们快出去瞅瞅。”俩人一左一右挽住冯莘胳膊,如飞狂奔。
刘家三口相顾愕然,不一会听见大门打开,院子中马蹄响,有谁牵了马走,接着关大门,再然后就是一阵马蹄得得远遁。
单游的声音从墙外传进来道:“刘老丈,多谢款待。咱们这位小兄弟记起还有要事未办,今晚就不借宿你家了。他说刘老丈一饭之恩,盛情铭感,将来有机会再报答。”
刘家二老还不如何,刘家的闺女呆愕片刻,突然热泪涌上眼眶,满脸羞愤难当,狠狠顿足回转房间,扑地将房门关了。不多会儿房中传出沉闷的呜咽声。
马单拉了冯莘逃出刘家,二人一阵纵声长笑,笑得冯莘大不好意思。
单游道:“好个俊俏小哥,害得人家姑娘犯相思病。”
马过桥道:“是啊,咱们一对苦哈哈兄弟,从草寇手里救下这位刘姑娘,人家也就说句谢谢罢了,并没瞧上咱哥儿俩。亏我们一场英雄救美,还指望她随便挑一个做佳婿,没想到她眼光这样高,要长成你老弟这副俊容,才肯垂青。”
单游道:“若我的长相是小老弟这个样子,也不用英雄救美了,只消站在那里,美人成串地跟着走。”
冯莘俏脸绯红,嗔怪道:“两位仁兄莫开我玩笑了,明明晓得人家是女孩子么。”不自觉流露出忸怩羞臊的女儿情态。
马单二人双双一愕,见她虽作男子打扮,身上粗布短裳,面容毫无妆饰,然而遮掩不住天姿姣娆,只稍微流露出一点女态,就引人遐思。禁不住神驰,想她若换回女儿装,不知怎样好看。
马过桥突然深深叹息,说:“可惜可惜,当初咱哥儿俩去姑苏打擂台,却无那份幸运见到誉满天下的冯家小姐,不然……”不然怎样并不说完,只瞧着冯莘直摇头,啧啧赞叹。
冯莘明白他的意思,不然冯小姐那般传得美丽不可方物的绝色,大抵也不过像眼前这位“小哥”如此了。单游十分赞同他,对着冯莘频频点头。
冯莘让他俩瞧得好不自在,牵着马走到前面去。
马单赶上来,单游问:“小哥,接下来你要去哪里,今晚有地方投宿吗?”
马过桥道:“这个村子北面有座土地庙,不介意呢,可以去栖身一晚。其实去别家投宿原也行得通,就是怕人家再有个闺女要嫁咱们这位小哥,那小哥也住不安稳,半夜非起来跑路不可。”
马过桥开了这个玩笑和单游哈哈大笑。
他们本非无聊之人,偏偏老爱打趣冯莘,也许是为了欣赏她窘迫羞臊的模样,每次看了,就生出无穷快乐,仿佛生平乐事不过如此。于是忍不住不停逗她。
单游道:“话说回来,这刘家闺女也是烈性。”
原来当时山贼来抢她,以她爹娘的性命相胁迫,这女子走到山贼面前扑通跪下磕求,答应给山大王当压寨夫人。
山贼便放了她爹娘。
那山大王来牵她,她尚且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山大王扶她一次不肯起来,扶她两次还不肯起来。
那大王也有点痴意,居然也扑通跪下了,作揖说:“小姐不要以为嫁了山贼是委屈你,俺占山为王,称雄一方,也算绿林英豪。小姐跟我上了山,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享用不尽,只管吃香喝辣。你若执意不从,逼我用强,少不得最终落在我彀里,还要多受折磨”。
刘家女猛地抬头,目光逼人,山大王反倒一个激灵。却不提防她从袖中掉出一把剪子,用尽全力一剪子扎在那大王身上。
刘女出剪,全出于意外,俩人又抵近对跪着,山大王托大对她毫无防备,这一剪刀竟没躲开。
山大王惨叫一声翻身就倒。
众山贼还没回神,刘女已站了起来,指骂道:“你这杀头的强盗,我是好人家女儿,岂肯将清白之躯委身事贼!你纵有金山银山,却没一个铜子是干净的,谁肯躺在你那贼窝里享受!今日之事,有死而已。”说罢抬起左手来,望着自己的喉咙就刺。
她左袖中竟还藏着一把利剪。
马过桥和单游当时看到这里不得不救,马过桥赶紧拣了一颗小石子,以暗器手法打落她的剪刀,俩人跳将出去,三两下打发了那群山贼。
马单二人看在那山大王是条绿林好汉,也有几分痴心,罪不致死,于是帮他止了血。单游又申诫他一番,令其伤好之后不许下山来报复。
单游道:“这山大王还闻得我霍山清风寨的大名,满口答应了,被他喽啰扶上马,狼狈回山。”
三人边走边聊,冯莘突然脚下一滞,道声:“哎呀,不好。我还得回趟刘家。”马单惊奇道:“怎么?”冯莘道:“依单兄方才所说,这刘女性子贞烈,我不告而别,太也伤人,只怕她要想不开。我非回去解释清楚,开脱这场误会。”
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即刻往回。马单愣了一愣,心意互通,立即发足追赶。
冯莘纵马前奔,但耳听八方,发觉有人施展轻功远远地追在马后,回头一瞥,是马单赶上来,当即收缰勒停,在道旁相侯。
这时从她对面疾驰来几十匹快马,马上乘客伏腰催缰,赶路甚急,瞬间从她旁边掠过。马单在道路中间联袂疾步,见马群狂冲而来,大吃一吓,极快极灵巧地往道旁避开。
马上乘客远远地早就瞧见马单二人仅凭轻功在雪地中飘踏,已颇感诧异,不想这荒岭雪路上竟遇异人。他们躲避马群时身手敏捷,好一双练家子。众马客不禁向他们多看了几眼。
马单二人也不示弱,与马队擦身而过,便将他们从头到尾瞧得清清楚楚。这伙人身披羊毡厚氅,脸多藏在风帽中,马鞍上都挂着长兵短刃,其中一个汉子黑须毛脸,陡然与马单照面,彼此都愣了下。
黑须汉就是在山神庙打过交道的王胜。他亦认出马单,只冷笑一声。马蹄迅疾,载着一大群人去远。
马单赶到冯莘身边,她跳下马来。马单望着道路尽头只剩几点黑影的马队,单游努嘴说道:“这些行货是弥勒教的,如此冒夜赶路,必有事故。”
这伙人刚才纵马径过,没有注意冯莘,她却早认出马客里有王胜、颜秀在内,点头道:“嗯,弥勒教在这一带势力甚大,不晓得他们在这荒村野岭干什么。——两位仁兄追上来,还有话说?”
马过桥笑道:“小兄弟,我们发现你很神秘,咱们以前从未相识,你怎知我们一个姓马,一个姓单?”
冯莘道:“两位怎么忘了,那刘老丈头先开口就喊你们‘马大爷’、‘单大爷’,我可不聋啊。”马单一愕,可不是吗,就在刚才单游不也喊了好几声“马兄”。冯莘又道:“二位追上来,就问这句话?”
马单意思其实要跟她同行,单游遂道:“不止于此。小哥与刘家妞儿这段姻缘,咱们兄弟见头不见尾,总觉心痒,势必跟你去瞧个结局,将来我回到霍山,才好跟我清风寨的弟兄讲这个故事。
“我山寨的哥们儿,最喜听我在江湖上的游历见闻,小哥你是个妙人,刘家小妞儿也不错,你俩这出‘怜花错’,不讲给他们听真是可惜了。”
冯莘嗔怪他又耍笑,忽然心思一动,他两次提到霍山清风寨,那时擂台招亲,他自报家门“霍山单游”,却不曾提过什么“清风寨”,便问:“霍山有个清风寨吗,单兄是那里人氏?”
单游道:“不错,霍山清风寨,是霍山上的一座大寨子,干的也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事业。在江湖上有点薄名。我在寨中行二,坐第二把交椅,我们大当家是个和尚,不问寨中事务,出走在江湖上已多年了。我呢,性喜游荡,不过每年总要回寨小住几个月,平时寨中一切琐事都是老三‘铁臂神算’朱子和在经管。”
单游的来历底细,马过桥早知之甚详,因此不以为意,冯莘只觉新奇,怎么和尚当了山寨的首领,但江湖上忌讳颇多,不好探听别人门户中细节,仅默默点了点头。
忽而又是阵阵马蹄急促,从刚才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传来。蹄声越来越近,已看得清五六黑影。冯、马、单三人心中齐齐一沉,难道是弥勒教诸人去而复返?
马过桥道:“定然王胜、颜秀这两个贼子,刚才和我们打了照面,现在带人返回,来找山神庙的场子。”
说话之间,这五六匹马已奔到面前,马单二人冷冷斜睨,暗中提神,准备一场厮打,谁知马上的人目不斜视,飞快地纵骑跑了过去。
冯、马、单三人也看清他们的模样打扮与方才弥勒教之人不同,这又是另一伙人。但马背囊中亦都长兵短刃,刀枪齐备。
三人不约而同奇道,今晚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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