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姑娘忙道:“我不怕麻烦,更不怕危险。生死同姐姐结伴!只求姐姐带携奴家一同上京,否则我落在这绝境地,横竖也是个死。”

冯莘见她说得斩截,仰着一张小脸望上来,满眼珠泪滚动,双睫湿漉漉的,两手紧拽自己袍袖,好像生怕她走脱,原本娇俏的脸蛋上,狼藉不堪。

“你姓什么?”

“呃……”宫姑娘不禁犹豫了一下。

冯莘追问道:“你和庞府是什么关系?”

宫姑娘茫然道:“哪个庞府?我家不姓庞。”

冯莘轻吁一声,便弯下腰去,伸出右手在她腰际一提,帮她坐上马,拨转马头,控缰轻纵。

宫姑娘坐在马背上一摇一晃,极目四野,白雪苍茫,天边残霞将尽,耳听慢悠悠的马蹄声,感受到背后冯莘贴上来的热气,只觉恍如隔世。她南来这一路吃尽苦头加之长久的悬心吊胆,身心实在疲累已极,在马上摇晃了一会儿,便觉体力不支,昏昏欲睡,继而向后倒靠在冯莘身上,合目眠去。

冯莘一愕,下巴擦着她的头发,低头闻到她身上一股浓烈的酒香。省了一回,恍然大悟:难怪那家的酒叫作“千里醉”,初时我看她喝了几口酒之后,眼神明亮,一点事都没有,哪晓得这酒发劲缓慢,要等人走出“千里”,才慢慢觉得昏醉。这趟虽未行出千里,但她到这时才起醉意,这“千里醉”之名也不算如何虚妄。

宫姑娘身子偏偏倒倒,冯莘赶紧勒马停住,右手在她腰上一扶。看看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本想朝前再赶一赶,无奈宫姑娘在马背上睡着了。冯莘左手已废,否则还能圈抱住她,不让她栽下马去,右手控缰赶路。如今只好先将就她,抱她跳下马来,等她睡醒再说。

宫姑娘这一觉睡得黑沉,竟一天一晚才醒。等她睁眼时尚且迷迷瞪瞪,翻个身仰躺着看见头顶星光,忽然一惊而起,唤道:“姐姐?”却见自己睡在一块矮平的岩石上,周围是黑黝黝的荒林,前方燃烧着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整只野兔,已烤得差不多了。唯独不见冯莘。

宫姑娘惶急起来,四处找人,一抬头,发现冯莘就在她身后那块高岩石上盘腿运功,其实就守在她面前。宫姑娘大吁一口气,心安回肚子里。

冯莘行功三遍,收回神识,未及睁眼先察觉身畔有人,倏然扭头一看,却是那小姑娘不知何时爬上这块岩石来坐在她的身边,此刻正以手支颐,怔望着她,也不知多久了。

宫姑娘见冯莘向她瞧过来,先笑道:“姐姐,谢谢你啦。”冯莘道:“又谢什么?”宫姑娘回答:“谢谢你没有走。”冯莘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一同上京,又岂有半途弃之不顾的道理?”宫姑娘笑逐颜开道:“姐姐真乃信人也。我今年年方十五,不知姐姐芳龄?”

冯莘不搭理她,扭回头闭目养神,她方才运功时发现体内毒素越来越难以抑制,两种剧毒在她左臂内冰火交斗,毒气几乎就要冲破臂间几处穴道,向身上蔓延,她深知仅靠封闭关隘要穴和内功压制完全不是办法。

好在两毒相攻,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加上她运功强压延缓了发作,否则,她也不能从容地等宫姑娘睡足一天一夜。

宫姑娘依旧追问不舍,冯莘让她吵得心烦,蹙了蹙眉,十分冷淡地瞥她一记,见她形容褴褛,蓬头垢面,唯独那双杏眸漆黑明亮得过份,正对着她笑,且是笑得璀璨。

冯莘想明明她自己还在难中,亏她怎么笑得出来;明明昨天之前还愁苦万端,寻死觅活,一觉醒来已变作无忧无虑。不由竟起了羡慕之情,淡淡道:“我比你大两岁。”

“哦,姐姐十七了。”

这小姑娘废话真多。

冯莘跳下大岩石,走到火堆旁。宫姑娘不用问,也要跟过来的,就挨着她坐下,并不避生。

冯莘取下木架上烤的野兔,撕一条兔腿给她,指着对面:“去那边坐。”她天生不喜与人亲近,非迫不得已,凡事都要与人保持三尺远的距离。

宫姑娘依言坐到火堆对面撕吃兔肉,尖着几根葱削手指,那样舒缓的动作不像是在撕兔腿,倒像在拈花择叶。吃相精致得很,抿着嘴巴儿慢嚼细咽,撕不下来的肉宁愿不吃也不放牙啃。虽则一身狼狈褴褛,但冯莘猜她必定出身大家,是个教养极严的女孩子。

宫姑娘秀秀气气地吃完了,双手油腻,欲取帕子来揩擦,又没有帕子,就端持了两手,并膝静坐,目不斜视。那一条小小的兔腿,即便是冯莘也不够塞牙缝,她却还剩一点。冯莘把剩下的半爿兔子全递给她,宫姑娘忙道:“我吃饱了。”

冯莘解开包袱拿出一条新手绢,宫姑娘却不接,摇摇头说:“我手上油腻腻的,怕脏了姐姐的帕子。”冯莘也不多说什么,取马背上水囊,倒水给她洗过手,又把帕子递给她。

宫姑娘这回方接过来,浮着在手心手背上略蘸一蘸干,然后打开手绢细看:乃是一方上好的苏绢丝帕,帕子上绣着一枝迎风开绽的傲雪红梅,帕角点缀一个小小的“莘”字。

宫姑娘如获至宝,喜笑颜开道:“姐姐名姓中有个‘莘’字?”冯莘并不开言,默默坐了回去,又闭目养神。

宫姑娘却不气馁,自个儿高兴起来,拿着帕子翻来覆去细看,爱不释手,一会儿夸女红好,一会儿夸针线细腻,还说“红梅映傲骨,冲寒笑东风”姐姐必然心性高洁,才以红梅自喻。

冯莘虽隔得远还是听到她不断呱噪,只把两道长眉拧得更深,忽然一道轻软的气息扑到她耳朵上,有人轻呼:“莘儿姐姐。”

冯莘猛睁开眼,宫姑娘蹲在她身前,两手靠搭在她膝盖上,凑得十分近:“姐姐,你要不要问我姓甚名谁?”冯莘诧异道:“你姓甚名谁关我什么事?”一挣站起,冷哼声,走到那边大树下,跃上枝头,靠着树干睡了,侧身背对着。

宫姑娘怔怔地仰头望了她一会儿,自觉没趣,垂头丧气地走回火堆边,并膝坐在那块矮平的岩石上,脸枕着自己膝头,默默坐了半个更次,倦意袭来,手按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就势躺倒。

冯莘的声音传过来道:“不要离我太远,要睡就在树脚下睡。”

宫姑娘一翻身起来,惊喜喊道:“姐姐?”冯莘又没声音了。宫姑娘却是欢天喜地,果真挪到树脚下,往冰冷的树干上一靠,丝丝寒意直沁后背,大树底下离火堆又远,不禁瑟缩。

高处忽然落下一件外袍盖在她身上,袍子上还带着些许余温。

宫姑娘抬头一望,冯莘还是背对着,依树而眠,好似根本没有动过。宫姑娘笑道:“莘儿姐姐,多谢你了。”这句感谢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也不恼,躺下来,将袍子扯到自己身上盖了,鼻尖擦着袍领,嗅到一阵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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