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大火焚烧了一夜,雪也落了一夜,翌日的皇城天明,城里城外已是一派银装素裹,纯净美好,唯有朱雀大街那个洁白的朱雀雕像前摞起了人头酒杯数百,殷红的酒水飘香十里,酒香传了多远,血气便也传了多远,溢出的鲜血融化了初落的雪,宛若一条猩红的地毯在皇宫前徐徐展开,大街两边每隔几步摆了一支惨白的蜡烛,黯淡的火光跃动,白色的烛泪沿着蜡烛缓缓淌落,而在人头酒杯的正前方是一面黑色的招魂幡,其上只有一个大字,“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天子的面色阴沉得似乎可以滴下水来,蓦然,一张有着明媚笑颜的苍白脸庞映入了他的脑海,想到那个少女,他顿时又沉默了下来,“有何发现?”

“亡者都是刑司处的犯人。”

“刑司处?”天子眯起了眸子,锋锐的目光像是要看进吕鸿钧的心里去,吕鸿钧抱拳行礼,额上微微见汗,“昨夜,就没有发现任何行踪可疑之人吗?”

“没有收到这类消息。”

“那刑司处怎么说?”

“昨夜有人持大司寇之令多次提审犯人,今早在刑司处牢内发现大司寇尸体,少司寇重伤昏迷,”吕鸿钧一五一十道,“微臣大胆猜测是内部之人所为。”

天子目光微寒,再次确认道“大司寇死亡,少司寇只是重伤?”

“与心脏差之毫厘,至今未醒。”

天子点了点头,“让明王司接手此案,少司寇停职查办”

“明王司?”吕鸿钧目光一凝,他只听过历代天子有一批私养的死士,他们行走于黑暗,专为天子处理不可放到明面上的事情,可听说只是听说,不想真的存在这个隶属于黑暗的势力。

“好久不见那封信你看了吗?”

“西夷怎样,好玩吗,好看吗,我都没好好看过。”

“我们这是去哪里?”

“梅夫人给我做了件大氅会送去御王府,记得送来。”

“殿下,殿下”

“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吧”

御王冷冷地扫了没心没肺、一脸雀跃的少年一眼,“闭嘴。”

“”

御王府的书案前,御王看了一眼放在一边的白色大氅,衣摆上有一枝寒梅开得正艳,他一手紧紧攥着一枚平安符,一手支着额头,五指插入了发丝中,也挡住了他泛红的眼眶。

“阿锦,我记得你曾说本王有登基的野心,与其与你不对付,不如由你助本王一臂之力,登基之路注定是由尸骨与血肉堆积而成,本王亦做好了置身于尸山血海的准备,“御王蹲在少年面前,少年此刻跪坐于地,双手被头顶垂落的长绳束起,双眼和嘴上都被布条缠上,御王掌间的匕首轻佻地游走在他的肤体之上,凶厉粗狂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可这算什么,本王第一具需要踏过的是母妃的尸骨吗?”

“唔”少年徒劳地摇着头,御王则已从他身上削下了第一块肉,放进了一旁的碟子里。

“武建三十九年,你第一次来到本王府上,曾说凭你的寒梅令,可以答应本王三个条件,是不是因为本王忘了说,不可杀母妃?”匕首又一次扎入体内,可御王却想着这点疼痛又算什么,受了伤反正很快也会恢复,像他这样无情无心之人真的能体会到宛如被人生生挖去了心,胸腔里空荡荡的那种感受吗。

“为什么不救她,难道因为她是本王被掣肘的软肋?”御王转动着匕首翻搅着少年的内脏,他如愿地看到了少年的汗水和泪水流下,痛苦地想要蜷起身子,可他是丢了魂的人,见此心中也泛不起任何波澜,“若是连至亲之人也失去了,若是连信任之人都不在了,本王还要那个位置有何用?”

再也不会有人为他祈一枚平安符,再也不会有做好了糕点等他归来的人,再也不会有人在他耳边说,吃的别一个人私藏着,给小庄他们也分点,不够了母妃再做。御王把染血的刀子和只余喘息之力的少年丢在了石楼二层,除了那个失聪的仆人,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既喜欢吃肉,每晚把割下来的肉喂给他。”

仆人曾是罪大恶极之人,后来在护国寺撞钟数十年,如今双耳失聪,但他看懂了御王的唇语,点了点头,却是无人理会身后少年的震惊与恐惧。

攥着平安符的手背上跳起了几道青筋,御王一把扫掉了依旧摆在案上早已馊了的糕点,庄未然听得声响急忙进来,只看到素来冷静的御王双手扯得长发凌乱,通红的双眸狰狞得似乎能滴下血来。

“谁许你进来的,滚出去”

“为何杀她,为何不救她?”御王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还是在你看来她的存活无关大局,死了,也便死了?”

少年轻颤着睫毛阖上了眼,七天的囚禁和束缚,让他暂时不能流畅的说话,适应了石室内不算刺眼的光线,他尝试着开口道“素妃她根本不适合后宫”

“所以,她就该死吗?”御王蓦然将匕首没入少年眼中,得偿所愿地听到了一声惨叫,每一次轻微的搅动都几乎把少年逼疯,“她没死没死没有死”

御王一怔,匕首滑落在了血泊,荡起一层涟漪,少年则闭上了眸,左眼中流下一道血泪。

如果没有那场误会,如果没有那七日的囚禁,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场震惊了天下的大火,这是谁的责任,御王不想承认,他亦无法担负,可如果没有少年先露出马脚,如果没有国师的从中挑拨,是不是也可以避免这场悲剧?

御王张了张口,“父皇下令,诛白氏”

少年睁大了眼,一把推开了御王挣扎着跑了出去,御王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背影,目光复杂。

“诛白氏九族”

冬日的暖阳透过微掩的窗子斜斜地落在了床头那名青年身上,屋子里生了炭火,青年衣襟大敞,胸前缠满了刺目的绷带,他在床头静坐半晌,似是回过了神,整理了一下衣着,披上了黑色的外袍,最后才拿起手边那个狰狞的鬼面具戴在了脸上。

“少司寇,昨日我们的谈话或许有些不愉快,可否邀你再次喝一壶茶?”

刚出门不久,少司寇又遇上了那个总是挂着笑容却仿佛是戴了曾微笑假面的男子,据说这是明王司的人,复姓独孤,明王司一没囚禁他,二没要求他取下面具撤销职务,只让人监视了他的行动,而且隔三差五地要他说一遍大司寇死亡之日的情况,每次提的问题有重复的亦有不同的,今天,已是第五次问话。

两人并肩从容地走在庭院中,要不知情的人看去,只当是朋友间的谈心。

“少司寇担任此位有多久了?”

少司寇目中不动,淡然道“过完今年,正好十年。”

独孤步一笑“马上就是除夕了,少司寇不考虑回乡省亲?”

“年底事多,怕是走不开的,待明年清明,我自会去看望他们。”少司寇淡淡地看了独孤步一眼。

“抱歉,我无意提及少司寇的往事,”少司寇看他一脸毫无抱歉之意的笑容,默不作声,“还不曾问,少司寇是何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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