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顶顶这番情景,陈染仿佛被重重地一击,那是意识不愿意抵达的地方,因为刻骨铭心的痛苦,但是今晚它们又一次来了,搅得她坐卧不宁。

她仿佛听到父子俩的说话声在客厅里清晰地回荡着。

“顶顶,画得怎么样了,早点睡吧,否则不长个儿。”徐蔚说道。

“知道了,爸爸。”顶顶俏皮地又说上一句:“爸爸,你也要早点休息,否则胡子都长出来了。”

她起身回到卧室,挂在墙上一家三口的照片合影映入眼帘,三个人随意地仰卧在草地上,徐蔚还拉着顶顶和她的手,仿佛三个人要跳出画面,画面拍得非常生动有趣,有一种春意盎然的气息。

如果拍照片的时候徐蔚知道自己在几天后就离开人世,会是一番怎样的心情。如果没有那样一场车祸,一家人现在又是一番怎样的生活。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一下子破坏了家里的平衡。像是一个完整的陶器,缺了一大块。

如果当天陈染同徐蔚一起参加画展,可能就不会发生那场车祸,可是当天她因工作原因没有去看画展。如果当天徐蔚按照约定准时赴约,也许就可避免,可是当天徐蔚陪着几个朋友吃饭。如果他早一秒或者晚一秒从美术馆出来,或许可以避免车祸,可是刚好是那一刻。如果当天晚上他们有机会通话,也许就避免了车祸,但徐蔚的手机却是关机的状态。如果她及时下车截住徐蔚的车,可能也不会发生惨剧,可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如果,都是如果,假设是不成立的。陈染忍不住对自己的这些假设感到软弱无力,灰心丧气。

徐蔚常年绘画,对于色彩的运用和构图的解读,已经在他的容貌上呈现出来。

脸部线条柔和温润,像石头一样天天被流水冲击,就会变得光滑细润。人也是一样,学什么就会变成什么,做什么就会成为什么。

一个人因为对美育的广泛涉猎,就会渐渐地磨损掉坚硬的棱角而使容貌变得柔和,人的性格也随之变得温和随意,洒脱散淡。

顶顶眉眼之间承载了爸爸的衣钵。眼睛明亮清澈,一看就是天资聪颖的孩子。

突然陈染听到了顶顶的喊声,她匆忙下床来到孩子的卧室。

“做梦了。”陈染轻声问道。

顶顶坐起来,揉着眼睛,说道:“妈妈,我梦到爸爸了,他说我画的好。”

“你画的好,爸爸看到了。”陈染让他躺下,然后轻轻地拍着他。

顶顶很快又睡着了,他的鼾声从他的鼻翼中轻微地发出来。有种青草的味道,或者说是阳光的味道,清新得令人愉悦。

陈染伸手摸了一下顶顶的头发,黑亮的发丝柔软浓密,并发出薄荷洗发液的味道。小的时候顶顶最不喜欢洗头发了,尤其是婴儿时期,她要横抱着他,然后把清水撩到头发上,他像是如临大敌一般,鼻子一抽,张着嘴巴大哭起来,声音清亮。每当这时陈染就像做错了什么,赶紧安慰道:“好了,马上就好了。”

徐蔚就会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着,不知道如何让顶顶停止哭泣,心如刀绞,坐卧不宁。直到他从陈染的手中接过顶顶,把顶顶裹在毯子里紧紧地抱在怀中,看着顶顶晶莹的泪水,轻轻地将孩子的泪水抹去。顶顶也就很配合地破涕为笑。顶顶自小就跟徐蔚有一种亲切和融洽。

后来顶顶大一些了,他很喜欢睁着眼睛洗头发,结果水流到眼睛里,于是他拼命地用手揉,弄得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兔子眼睛一样,撅着嘴从卫生间出来,埋怨道:“妈妈,我的眼睛又进水了。”

“闭上眼睛。”每当这时徐蔚都是这句话。

“你又睁开眼睛了,一定要闭上。”陈染也会加上这句话。

现在顶顶早就对洗头发的方法谙熟于心了,先打湿头发,涂上洗发液,揉搓,冲洗,他早早地闭上眼睛,就不会把水弄到眼睛里了。他在一天天地长大。

陈染掖了掖顶顶的被角,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到他轻声地喊道:“爸爸,爸爸。”但马上他翻了个身,又酣睡起来。

她伸出手摸了摸顶顶稚嫩的脸庞,原本以为孩子的痛苦是短暂的,瞬间的,其实不是,孩子留在了梦里与逝去的人相依相偎。

陈染的大脑里充斥着太多的东西,几乎要爆炸,她想将里面的东西清理干净。在深沉的夜里,听音乐是最好的办法。优美舒缓的旋律如行云流水潜伏在心里,让心安静下来。设置了《Star of Baghdad》单曲循环,她听着听着就感觉到睡意袭来,闭上眼睛,竟然很快就睡着了。真是久违了。她太累了,忘记了做梦,也忘记了回忆。

早上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到她的身上,睁开眼睛一个鲜活的世界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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