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心道:“官场上这些东西,晚辈不懂,但这道衍和尚,前半生灭一朝,后半生兴一教,一生可算得波澜壮阔,有趣得紧。这番复兴佛教的功劳,想来也能为他补过不少。郑和到了福建南少林,果然不负所托,击败了许多排斥佛教的人物,并常延高僧讲学说法,至此,南北少林皆有强权撑持,佛学终于渐渐复兴。道衍和尚将后半生所为、所想、所感、所知写下,著成《道余录》,《葵花宝典》亦收录于其中。十五年后,道衍和尚去世,郑和千里奔丧,收拾师父遗物,将《道余录》抄录副本,携至福建,《葵花宝典》由此传落在莆田少林寺。至于《道余录》原本,北少林遍寻不到,道衍和尚墓中也没有,百余年来也未在世上流传,想是藏在郑和墓中了。而郑和的墓,便在十三陵之中!”

易莹闻言,频频点头,却满是失望之色,她道:“傻小子,所以你硬闯十三陵是为了盗那《葵花宝典》?”

木从心道:“正是!”

易莹道:“哼,好个没志气的小子,学什么功夫不好,却去夺什么《葵花宝典》!”

易莹正待发作,忽而想到自己正愁没法彻底收服这小子,若以武力强行将其掳走,虽然也无不可,但毕竟不合自己高人的身份,他既有所好,便可趁之诱他入教,于是转口道:“小子,你也不用去夺什么《道余录》,什么《葵花宝典》了,我收你为徒,将一身本事传你,今后你便在我座下,奉我差遣,如何?我一身本事,虽然算不上天下无敌,可也,嘿嘿!怎样?”言罢,得意地望着木从心。

孰料木从心也笑吟吟地看着她,道:“晚辈一介俗子,武功见识不及前辈十之一二,实在不知为何竟蒙前辈如此垂青,前辈好意,在此谢过,前辈错爱,却万万不敢领受!若前辈果真瞧得起我,便请率贵教人众多行善事,造福百姓,那时万民爱戴,岂不远远胜过在一个庸碌寻常的小子身上浪费功夫。”

前几次易莹邀木从心入教,均是以强相胁,他坚执不从,还可说是宁折不曲,可这次易莹是温言相邀,他竟还不从命,这算什么?在易莹看来,这何止是不知好歹,简直是欺人太甚。想到这儿,易莹复又大怒,她心中有火,看着木从心的笑脸,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嘲讽自己,于是劲运右掌,一掌便朝木从心天灵盖击去。掌力甫到中途,忽而又想到,这小子屡屡于己不敬,就这样一掌结果了,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非得亲手教你受尽万般折磨,这才送你去死!若非如此,混小子不知老娘的手段,上了西天,仍是对老娘不敬!易莹内劲神功,意到劲到,心收劲收,一闪念间便将内劲收回,手掌击到木从心额上,不过是轻轻拂了一下。木从心不知易莹这一下原本下的是杀手,以往在少林寺时,自己做错了事,师父恨铁不成钢,又不忍重责时,往往轻轻打自己额头一下便即了事,此时轻打自己额头的人虽然变了,但却勾起了他少时一些温馨的回忆。易莹见他神色变化,饱含一股孺慕之意,情感真挚,似是将自己当做了亲人,而她几十年来纵横江湖,无不如意,但却未能生养,深以为憾,如若有子,当与木从心年纪相仿,这样一来,竟然引动了她深藏的母性,过了片刻,她轻叹一声,随口道:“那么,你硬闯十三陵,里面的情形怎样?”

木从心深知,在易莹这等人面前,要撒谎撒地圆满,须得半真半假,否则难以成功,因此他前番所讲关于《葵花宝典》之事,是确有其事,至于十三陵内部如何,防范如何严密,却只拣着绝不会出错的地方扯了几句,他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易莹不置可否,心道少说为妙,于是草草收尾道:“在下此番起意盗经,也是看外魔入侵,佛教又显颓势,想藉《道余录》挽救颓势,效法道衍和尚后半生,为护法灭魔尽些力。”

联系他之前所说,便知他这话大有破绽,既是为盗经援佛,何必罗唣半天《葵花宝典》?不过易莹心情起伏之际,自是未想到此节,苦笑道:“傻小子,你到现在还以为道衍和尚出家是出于自愿?自古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别说皇家,便是普通人家,家业大了,也不免相互猜忌,道衍和尚此举,便是为了向成祖表示绝无野心,跟刘备种菜是一个道理。至于复兴佛教,道衍和尚胸中包罗天地,兴灭一教,在我们看来是惊世骇俗,在他看来,不过在覆手之间,至于为何是兴佛,而不是灭佛,想来可能是如你所说,图个心里平安而已!”

木从心道:“前辈所言甚是,不过晚辈以为,成祖身为人主,心胸更当宽广,否则放眼海内,既无对手,再无朋友,一身雄才无处施展,又无处倾诉,岂不寂寞!所以,晚辈还是以为,道衍和尚出家,乃是真出家,兴佛,乃是真兴佛。男子汉大丈夫,能容天下,难道就容不得一个老友?”说到此处,心神澎湃,言语激昂,仿佛自己是超古迈今,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不知,方才自己的小命儿就罩在易莹掌下,生死相距,仅一尺之遥。

易莹听罢,心道,小子说这话,可见不懂得世道人心!这番置辩,以见识透彻,说理准确而论,自然是我赢了,可若以襟怀坦荡,雄视古今而论,却是他更胜一筹。不错,看来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她虽这样想,口中却不认输,道:“小子这几句话说得虽然像点话,但涉世太浅,这世道,机关陷阱,暗箭冷枪,光有才具气魄,是不够的。”突然,她身子向前一扑,扶在一棵树上,接着一道鲜血从嘴角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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