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思羽见面后的第二天下午4点半,我接到她打来的电话,说老人家同意接受我的访谈,明天我就可以去她家里跟老人见面。
次日上午9点40分左右,我如约来到了思羽的家中,这是一个老式小区,思羽的家在小区的9号楼601室,我轻轻敲了门,门打开后我发现是一位白发老人,1米76左右的身高,精神熠熠,身体偏瘦但胸背很宽厚,他开门的手不停的抖动,这是老年人常见的帕金森症状,我非常礼貌的介绍了身份和来意,老人侧身请我进来,随后说道:“陆记者,我就是她爷爷,这孩子刚刚出去买菜了。”他关上大门,引我穿过大客厅来到一个书房,接着说:“你的意思,孩子已经跟我讲过了,如果不是昨天她跟我敞开聊,我还不知道她对我从前的事有这么深的误会。”老人自嘲的笑着,声音洪亮清楚,说明老人的身体很是硬朗。
我不解的说:“误会?您是指…。”
“你俩以为我回国之后,不提起那32年漂流的经历是因为我很孤独很痛苦,哈哈哈……你们这些孩子想太多了,”老人略微摇摇头,示意我坐在白色的长桌旁,解释道:“我昨天已经跟思羽解释过了,在落难的一开始,我们这几个人的确很绝望,那里的环境比较荒蛮,任谁都会有想轻生的念头,后来呢一直没有船来,大家看不到离开的希望,这反而断绝了我们离开小岛的念头,慢慢的大伙全部的心思和时间都用在了解决温饱和人身安全方面,我们很团结也很努力,用时间和一些点子开发这块远离文明的土地,当我们在荒岛上的生活越来越好时,渐渐就爱上了这片给予我们重生的陆地,相对那些落在保红派手里的亲人们和那些海难中沉进海底的同船者,我们几个就是老天保佑的人啦。”说完这段话,老人拉开我对面的一把椅子,正了正椅子上厚厚的坐垫,非常小心的坐了下来。
我还是不解的追问道:“老先生,您这32年既然能生活的很幸福,为什么回国后不愿向您的家人提及在那里的经历呢?”
老人招招手示意我靠近他,表情认真凝重的对我说:“我之所以一开始不提这些经历,是因为在岛上,我们发现了一些至今都无法解释的奇怪事物,这些怪事用现代科学也无法解释。”老人停顿一下暗中观察着我的反应,然后接着说:“你想想看,如果我当年回来就坦白这些离奇的故事,谁会相信我的话?大家只会以为我离开文明社会太久脑子不正常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现在您决定公开这些秘密又因为什么呢?”,老人唉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头说道:“我年纪越来越大,随我一起经历这些事情的朋友陆续走了,我不想这些事情最终石沉大海,我希望通过你记录下我们的故事,也许在很多年以后,这些不解之迷能够被后世解读出答案,另一个原因是我不希望那几位长眠在岛上的朋友死的无人知晓,我希望人们能记住他们,记住他们做过的事。”
随后桂先秋老人给我一个放了茶叶的杯子,示意我自己泡茶,随后我便发现了这位老人的诸多不同常人的小习惯:喝茶要加调味包、调味包的空袋子还要回收进口袋、不用电灯而用煤油灯来照明……
我泡好面前的茶水,从包里拿出录音笔,对老人说道:“我理解您的心情,虽然我已经跟您的孙女表示过感谢了,不过我还是想亲自向您表达我的谢意,谢谢您愿意接受访谈,我会认真记录和整理您所说的每一个字。”“哈哈好啊,记者同志,辛苦你了,”老人喝了口茶接着说:“说起我们被困南太平洋,还要从1964年说起,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我刚刚从大学毕业……”
我是1964年大学毕业的,我所修的专业是结构工程学,毕业以后我回到平阳,在我的母校,就是现在的平阳中学当了老师,当时我们学校有一个女老师叫孟羽,个儿高,长的也俊,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和漂亮的眼睛,我和她是同届不同班的校友,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平时在工作上,我们走的近一些。
就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从同事发展到恋人,那两年是我年轻时期最幸福的日子,当时我们都将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要为社会主义新中国奉献青春,所以私人的事儿一直进展很慢,我记得那是1967年11月,我表哥从吉林来平阳市探亲,他叫陈牧歌,家里是吉林省白城市的富农,他跟我都是1940年出生,不过他比我大9个月。
那时已经是秋天,天很冷,我当时还在学校上课,下课的时候我妈妈来学校告诉我,表哥一个人来到我家,要我今天早点回家有事商量。我当时就很奇怪,表哥来探亲,为什么不事先电话通知一下,而且他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我感觉事情很别扭,当天下午4点左右我来到孟羽的办公室,对孟羽说:“小孟老师,麻烦你跟徐主任说一声,我家临时有事,要提前一小时下班。”“好的!”孟羽没有抬头,在办公桌前一边备课一边应声道,我穿上军外套向家的方向疾走,话说从今年开年到现在,学校的各项工作一直很散漫,当时文化浩劫期刚刚开始,只一年时间里整个平阳渐渐出现了各种保红派,光是我们学校就有四五个学生组织,这些孩子比我小不了多少,16、7岁的年纪,天天不正经上课,经常和校外的一些组织搞大串联,还经常干扰学校老师的正常工作安排,这一年里平阳中学的老师为了不惹麻烦,能不上课就不上课,就算上课也是讲一些不容易引起政治意见的内容,比如上化学课的老师在讲到硫酸亚铁的作用时,要先说一句领袖语录:领袖教导我们,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就像硫酸亚铁是植物的生命一样,今天我们来讲讲硫酸亚铁在农业方面的应用……。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走回了家,妈妈正在厨房忙活,我见表哥和爸爸正在餐桌上攀谈,表哥见到我这个儿时的玩伴,猛然起身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轻…轻一点,牧歌,”我挣脱开来缓了口气笑着对他说:“不愧是社会主义劳动人民,力量真大,我都快让你拍死了。”“你这嘴可比小时候厉害,先秋你怎么样,这人民教师干的不错吧!”陈牧歌把我按到桌边的椅子上坐定。
“不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全国搞运动,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是最抬不起头的臭老九,比不上你们农民啊。”我苦笑着说。
我爸这个时候声音低沉的插话:“是啊,现在全国形势都差不多,刚才你没回来,牧歌跟说我了他家的情况,唉,不容乐观啊。”说完这话我爸和表哥的脸色都变了,我对气氛的迅速转变却是一脸茫然,但我能感觉到接下来的话一定是沉重的。
表哥侧身对着我,用手点了点桌子:“先秋兄弟,这次我来大姑家,对外说是来南方探亲,其实是来躲祸的,我们那里现在搞保卫人民群众胜利果实的运动,白城那里但凡家里有点富裕的人家都成了对立阶级,像什么小店老板、从前的地主老财、还有像我家这种田多地多的都成了批斗对象,我小叔……也就是你克成小舅他家是干酒厂的,年初那会儿被他厂里的保红派抄了家…”陈牧歌说到这里,嘴角不住的抽抽,眼泪快要迸出来了,他颤颤巍巍的接着说:“后来他家里一点吃的都没了,保红派又不准他家人出来,他们被关在酒厂的档房里没吃没喝……我婶子饿死了,趴在桌上,小叔也瘫坐在她的对面,酒厂里……有几个该死的老鼠来啃……啃婶子的脸皮,小叔居然…居然饿的没有力气把老鼠赶走,还是后来保红派进来发现了情况,把我婶子抬走了,现在我连她埋在哪都不知道啊……”
我听了这番话,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嗓子里有股气被我极力压制住,我咽了一口气,急惶惶问道:“那小叔后来怎么样?你家情况怎么样?”
表哥还没接话,我爸替他回答道:“克成后来救活了过来,现在还在家里挨批,牧哥的父母现在大门都不敢出,为了防止全家都落难,他们趁着保红派还没有真正对家里下手时,帮牧歌搞了个省亲证明,让他南下来咱家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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