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内宅的变故,对于酒坊忙碌的伙计匠人来说,一无所知。

整个杨家左侧的酒坊天井里,人来人往,却是秩序井然。

进入糟坊内,酒香变得浓厚和沁人心脾,雾气腾腾,酿酒的师傅有的在起糟,有的在续糟,有的在蒸酒,白雾缭绕间,一股股亮晶晶的原酒顺着竹管流淌出来。

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青年,身穿白色棉布裁剪的对襟短衫,下身是黑色的筒子裤,蹬着一双纳了千层底的黑色布鞋,眉清目秀,掐着腰站在一群赤着膀子满头大汗的伙计当中,颇有些鹤立鸡群。

杨曼香急匆匆地跑来,远远招呼道:“念祖哥!”

青年霍然转身,望着一溜烟奔过来的曼妙秀美身影,眼角划过一抹异样的温柔:“二小姐,找我有事?”

杨曼香喘了一口气:“念祖哥,我大哥回来了,我爹……我爹让你马上过去见他!”

杨曼香旋即俏脸绯红,马上转过身去,因为几个光膀子的伙计正嗨呀嗨呀地推着一车酒糟出来。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天。

那高悬的日头不知何时已经避进了云中,一大团黑色的阴霾正在天空聚集,西南风也渐渐席卷过来。

“哥几个,抓紧时间拾掇,马上要下雨,不能误了活计!”

说罢,青年就追着杨曼香出了酒坊,不过,在跨进杨家内宅的拱门之前,他定了定神,探手抚了抚自己衣衫上的灰尘,然后正色走了进去。

青年刚进杨元舒的卧房正屋,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

他目光从一脸不满之色双臂抱在胸前的大少爷杨建昌以及杨府夫人冯氏身上掠过,又落在正依偎在二夫人崔氏怀中微微有些气喘和神色憔悴的杨元舒身上,赶紧正儿八经地躬身下去见礼:“念祖见过东家,夫人!二夫人!”

青年又微微侧身,向杨建昌施礼:“见过大少爷!”

杨建昌皱了皱眉,神态有些嫌弃地摆摆手:“薛念祖,离我远点,你身上这股味能熏死人!”

青年不以为意,笑着又转过身来,上前两步,恭谨伺候在杨元舒的床榻前。

他整天呆在酒坊带着伙计做工,加上炎夏时节,身上自然是有味道的。

杨元舒有点浑浊的目光紧盯在薛念祖的身上,然后慢慢转向杨建昌,他嘴角哆嗦了一下,颤声道:“逆子,老夫最后问你一遍,我们杨家……这广聚财,你到底接还是不接?”

杨建昌抿着嘴,可劲地摇头,声调不低:“爹,您要我说多少遍?一个不赚钱的破酒坊,留着干嘛?关紧关了,我们全家搬到太原去住……”

“住口!”杨元舒暴怒起来,青筋暴跳的双手紧紧抓住被单,煞白的老脸扭曲,几乎有点狰狞。

“逆子啊!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杨家列祖在上,元舒有罪!”杨元舒激烈地咳嗽一阵,肩头颤抖着,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上滚落。

崔氏赶紧为杨元舒又是捶背又是安抚,急得满头大汗。而冯氏也有些发急,扯住儿子的胳膊:“建昌,不要再惹你爹生气,你先答应下来!”

杨建昌一甩手,梗着脖子站在一旁。

这厮也是一个犟驴,加上留过洋,很有主见,他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

折腾了一阵,杨元舒渐渐平静下来。

他不再咳嗽,原本病态的脸色居然有了些许的红润。一直在观察着杨老头的薛念祖心头猛地一跳,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老人家这似乎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啊。

杨元舒依旧半靠在崔氏怀中,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渐渐变得锋锐和决绝:“既然逆子不孝,那么,广聚财”

“念祖,你在我杨家数年,谦恭忠厚,深孚众望。今儿个,我将广聚财就托付给你了!从今日之起,广聚财包括杨家在汾县之房产、地契及酒坊生意若干,悉数交付于汝,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

杨元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开始激烈地干咳起来,咳嗽的力度更深,更入肺腑,险些咳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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